就在西河郡吕布用匈奴人的鲜血把“飞将”招牌擦得锃亮、捷报正在送往未央宫的同时,毗邻的上郡,徐荣却遭遇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他率领部曲稳扎稳打,眼看上郡渐次平定,心中正盘算着何时能与西河郡的友军会师,届时就可以对朔方郡、五原郡进行双面夹击,却在前方遇到了老对手——白波贼帅韩暹、李乐、胡才。
更令徐荣愕然的是,这三位在河东被打得丢盔弃甲、本以为早已星散的“老熟人”,竟在并州这苦寒之地重新聚首,且声势更胜往昔,拥众几近四万,盘踞上郡北部,俨然成了本地最大的一股割据势力。
中军帐内,徐荣听着斥候回报,眉头紧锁。
“韩暹、李乐、胡才?”他重复着这几个名字,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河东一役,彼辈丧胆而逃,竟未远遁,反在此地纠合余烬,裹挟流民,复成气候?”
一旁的徐晃沉声道:“将军,此三人乃积年悍匪,狡黠异常。避入并州,恐是以为朝廷鞭长莫及,欲借此胡汉杂处之地,重立根基。”
徐晃所言不差。韩暹、李乐、胡才自河东败走,确有此念。
历史董卓把持天子三年,董卓死后刘协落入李郭二人手中三年,李傕、郭汜内斗,长安动荡,韩暹、李乐、胡才迎接天子东归,天子又落入到韩暹手中,最后被曹操击溃,刘协终于过上了安稳的傀儡生活。
他们只道朝廷无力他顾,这并州边陲正是苟延残喘、徐图再起的好去处。谁曾想,龙椅上那位少年天子手段如此酷烈,亲政不过年余,便已廓清司隶,安定兖州,如今更是遣十万大军北上,兵锋并州!西河吕布破匈奴如摧枯拉朽,上郡徐荣步步紧逼,让他们这“避世美梦”瞬间惊醒。
白波军大营内,此刻亦是气氛凝重,争论不休。
韩暹面色阴沉,按剑而言:“朝廷势大,不可力敌!然吾等身上,早已打上叛逆烙印!纵使归降,那刘协小儿岂能饶过我等首级?纵使苟全性命,也不过得一闲散文职,仰人鼻息,靠那点微薄俸禄,何以维系奢靡生活?何以快意平生?” 他目光扫过李乐、胡才,声音提高,“冀州袁本初,名望海内,兵精粮足,正乃用人之际!吾等携数万之众往投,必得重用!届时裂土封侯,岂不快哉?”
李乐却缓缓摇头,语气带着疲惫:“韩兄,此言差矣。当今天子,非比寻常,其志不在小。朝廷兵威之盛,你我亲眼所见。吕布悍勇,徐荣持重,并州落入朝廷之手,不过早晚。此时负隅顽抗,或投二袁,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叹了口气,“若能得朝廷赦免,纵使赋闲,亦胜似终日惶惶,如丧家之犬!你我这些年所得,难道还不足以为富家翁,安稳度日么?”
胡才在一旁抓耳挠腮,看看韩暹,又看看李乐,讷讷道:“这个……韩大哥说得在理,搏一搏,富贵可期……但李大哥说的也不错,安稳……安稳也挺好……”
韩暹见李乐意动,心中暗急,他知道李乐部众相对精锐,若李乐执意投降,自己实力大损,即便投袁,筹码也轻了。他强压不耐,换上一副推心置腹之态:“李老弟!切莫存侥幸之心!我等是贼!是反复无常的白波贼!朝廷今日用你,焉知他日不会秋后算账?唯有手握兵权,据地而守,方有立身之本!袁本初处,便是吾等东山再起之机!冀州富庶,远胜这苦寒并州,美女金珠,何愁不得?”
李乐苦笑一声,摇头道:“韩兄多虑了。你不见那牛辅、李傕、郭汜么?他们昔日为董卓心腹,祸乱长安,其罪岂不更甚?如今归顺朝廷,不也得以保全性命,各得封赏?我等若诚心归降,天子为彰宽仁,定会网开一面,性命无忧。”
韩暹见状无法说服李乐,顿了顿,声音转冷,“人各有志,我不强求!愿随我韩暹北上冀州,搏个封侯拜将的,站过来!愿随李乐留下,向朝廷摇尾乞怜的,某亦不阻拦!”
帐内诸将校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凝滞。韩暹虽在河东损失颇重,但毕竟积威已久,且“搏富贵”之说对不少亡命之徒颇具吸引力。李乐则胜在部伍相对齐整,且其求稳之念,亦合部分厌战者之心。
韩暹心知此刻绝非内讧之时,徐荣大军压境,还需李乐为其拖延,故虽不满,却也未敢用强。
最终,一番激烈争执与暗中权衡后,白波军终究走向分裂。
韩暹带走约两万部曲,其中多为被其煽动、或本就桀骜难驯之辈,欲北上绕道,沿途在吸收一些本就想要自立的鲜卑、乌桓、南匈奴、羌族等,增加与袁绍谈判的筹码。
李乐与胡才则收拢剩余近两万人马,决意归顺朝廷,赌一赌那天子仁政,是否真有一线生机。
数日后,当徐荣大军旌旗招展,兵临白波军旧寨,正欲部署攻坚之时,却见对面营门洞开,李乐、胡才二人,免胄释甲,素衣而出,仅带数名亲随,径至徐荣军前,长揖请降。
徐荣端坐马上,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饶是他久经战阵,也不由得怔了片刻。
“罪将李乐(胡才),感念天子仁德,愿率部归顺朝廷,听凭将军发落!” 二人声音带着几分忐忑。
徐荣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上前扶起二人:“二位将军既识天命,迷途知返,此乃朝廷之幸,上郡百姓之福。荣必当据实奏报天子,为二位陈情。”
安抚下李乐、胡才,接收其部众、清点辎重之事自有属下办理。徐荣回到帐中,立刻铺开绢帛,提笔疾书。他将上郡此番“不成而降,首恶北遁”之情状,详加叙述,并着重分析了韩暹北逃之隐患。
他在奏报中写道:“……韩暹狡黠,率残部两万余,北走云中、雁门诸郡。此等郡县,或为胡虏所据,或为豪强自守,朝廷政令未通。暹贼若沿途劫掠,勾结鲜卑、乌桓,煽惑地方,恐成北疆癣疥之疾。末将非不欲追,实恐孤军深入,粮道难继,反为所乘。上郡新附,降卒待整,民心未安,兵力实难抽调远征。恳请陛下圣察,严加防范,留意此獠动向……”
写罢,用上火漆,命快马以八百里加急,直送长安。
放下笔,徐荣踱至帐外,望着远处正在被有序收编的白波降卒,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仗是少打了一场,避免了麾下儿郎的伤亡,但这韩暹北遁,犹如纵鱼入海,遗祸未知。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徐荣轻叹一声,只盼长安的天子与谋臣们,能早有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