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见火候已到,便将话题引回现实:“子仲(刘协改称其字,以示亲近)既已明白,那便谈谈这第一仗该如何打。司隶、兖州这些世家,被黄巾、董卓接连洗刷,如今正是虚弱又贪婪的时候,盯着曲辕犁这块肥肉,想靠它快速回血,吃相难免难看。”
糜竺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商人的精明与了然:“陛下圣鉴。其等高价转卖、分拆售卖、乃至放贷盘剥,无非是想用最短时间,榨取最大利润,填补亏空,重聚实力。然此法涸泽而渔,民怨沸腾,实非长久之计,亦非仁者所为。”他巧妙地将自己的立场与“仁政”绑定。
“不错。”刘协颔首,“所以,朕要你糜家做的,就是让他们这口肥肉吃不下去,朕欲在司隶、兖州、徐州三州之地,设立曲辕犁直销之渠道,平价售予百姓,断了他们囤积居奇、低买高卖的路子。”
糜竺心思电转,徐州是他的大本营,自然毫无问题。司隶和兖州则是硬骨头,他糜家若贸然闯入,必然被视为公敌,遭到当地世家的联手抵制甚至暗算。他面露难色:“陛下,糜家愿效犬马之劳。然则,司隶、兖州非是徐州,竺若孤身前往,恐力有未逮,亦难取信于当地百姓官绅……”
“朕岂会让你孤身奋战?”刘协微微一笑,扬声道:“文和,进来吧。”
殿门无声开启,贾诩悄步走入,对刘协躬身一礼,然后对糜竺微微点头示意,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淡表情。
“文和先生。”糜竺连忙起身回礼,心中暗惊。这位就是天子近臣!
刘协指着贾诩,对糜竺道:“文和乃凉州武威名士,如今更是朕之心腹,这曲辕犁的改进,他亦是出了力的(背锅的)。由他及其家族出面,分润些‘功劳’和‘利润’,任谁也说不出不是。朕意,由文和家族与你糜家,共同组建两家商会,在三州各郡县,铺设直销渠道。”
贾诩适时地开口,声音毫无波澜:“陛下之意,臣已明白。武威贾家,愿为陛下分忧。”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了自家出身,又表明是奉旨办事。
刘协继续布局,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初始,你两家商会,可故作竞争之态。初始定价,便定在……三十五石一套吧。”
糜竺闻言,迅速心算。朝廷给世家的兑换价是二十石粮一套,加上木质部分,大多数都是本地直销,运输费用减少,三十五石的初始价,利润空间还是极大的,但比那些世家动辄五十石甚至搭配高利贷的做法,已然“良心”了许多。
“然后,”刘协语气转冷,“你们便给朕演一出好戏!互相指责对方哄抬物价、欺行霸市,开始打价格战!今日你降一石,明日他降一石!经过数轮‘激烈’竞争,甚至需要爆发点小冲突,最终,直接将价格给朕打到二十五石的成本价(加上木质部分)!”
糜竺和贾诩同时点头。糜竺暗道陛下好手段,如此一来,民间必对率先降价者感恩戴德,而那些囤积居奇的世家,手中的犁瞬间成了烫手山芋,卖则少赚许多、甚至不赚,不卖等到普及则彻底烂在手里!
“价格战后,”刘协步步紧逼,“便是信贷之战。那些世家放贷,不是喜欢要五成、甚至翻倍的利吗?你们也放!初始可对外宣称利息五成,然后互相‘拆台’,指责对方盘剥过甚,陆续将利息降至三成、两成,最终,给朕打到一年收半成利!”
半成利!这几乎是象征性的收取一点资金占用成本了,与世家的暴利相比,简直是白送!糜竺可以想象,一旦半成利的贷款消息放出,那些被高利贷压得喘不过气的农户会如何蜂拥而至!世家的信贷业务,将被彻底冲垮!
“这价格战、利息战打下来,你两家必定‘积怨甚深’,甚至牵扯到其他世家利益。”刘协仿佛看到了那场景,嘴角勾起,“最后,就给朕联合部分不满世家闹到朝堂上来!互相攻讦,请求朝廷主持公道!”
贾诩适时地躬身,用他那平板无奇的语调接话:“臣,届时必与糜先生于朝堂之上,争个面红耳赤,请陛下与诸公明断。”
刘协抚掌笑道:“善!”
“陛下算无遗策,臣佩服!”糜竺心悦诚服地躬身,“糜家愿依计行事,即便略有损失,亦要为陛下办好此事,惠及万民!”
“很好。”刘协满意地点头,随即神色一肃,语气变得格外严厉:“此外,朕还要警告你一事。盐铁之利,关乎国本。自即日起,天下盐铁,必须收归朝廷专营!徐州也不例外!你糜家,立刻停止所有私盐、私铁的产销!暗地里的,也不行!若让朕查到一丝半点……”
刘协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语气让糜竺脊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深知这是底线,绝无商量余地。糜家虽然也涉足盐铁,但相比起天子许诺的丝绸之路和皇商地位,这块的利益是必须果断舍弃。
“陛下放心!”糜竺立刻表态,语气斩钉截铁,“糜家既决心追随陛下,自当恪守国法!臣回去后,立刻清点所有盐铁产业,造册登记,静候朝廷派人接收!绝无二话!此后糜家若再沾手分毫,愿受国法处置!”
“嗯。”刘协脸色稍霁,“你能明白就好。盐铁之利,朝廷经营,之后会在各个州郡设直销,亦有利润。至于曲辕犁,虽利薄,但量大体大,足可维持你商会运转。待丝绸之路畅通,才是你糜家真正扬帆出海之时。”
“臣,明白!”糜竺再次躬身,心中已然通透。这是一场战略交换,用眼前的些许钱财损失,换取长远的、稳固的巨利和地位。
“文和。”刘协转向贾诩。
“臣在。”
“即刻从绣衣府和少府抽调得力人手,组建盐铁专营司,优先赶赴徐州,接收徐州相关盐铁产业。若有阻挠者,以谋逆论处!”刘协雷厉风行。
“诺。”贾诩领命,眼神毫无波动,仿佛只是接到一个寻常指令。
刘协似乎又想起什么,对贾诩道:“对了,还有一事。如今煮盐,耗费木柴甚巨,成本高昂。朕偶得一法,或可改进。”
片刻后,刘协取过绢帛,快速写画起来。只见他画了一些奇怪的窑炉结构,标注了“高温干馏”、“蜂窝煤”等字样,又另写了一份“海水晒盐”与“井盐净化”的流程。
“……以此法所得之‘蜂窝煤’,燃烧热度远胜木柴,且更耐烧。用以煮盐,可大幅节省燃料,提升效率。再用以提纯,可得雪白细腻之精盐,远非如今青盐、粗盐可比。”刘协将绢帛递给贾诩,“此法一并交由你,由绣衣府掌握,先行试验,成功后在各个州郡盐池推广,对精盐进行囤积。此乃国之重器,给朕盯紧了,严禁外泄!”
贾诩接过绢帛,只是快速扫了一眼:“臣,遵旨。必选派最可靠之工匠,于绝密之处试制,绝不会让此技术流出。”
糜竺在一旁听得心惊不已。陛下竟还有如此秘术?蜂窝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感觉很厉害)?精盐?若真能成,其成本将远低于现有制盐法,盐价必将大跌!这不仅是断了私盐贩子的路,更是连许多依靠传统方法制盐的世家豪强的财路都要彻底断绝!
他再次庆幸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跟随着这样一位手握层出不穷秘术、心思深不可测的陛下,糜家的未来,或许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广阔。
“去吧。”刘协挥挥手,显得有些疲惫,“具体细节,你二人下去详谈。朕只要结果。”
“臣等告退!”糜竺和贾诩应道,躬身退出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