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世家大族们的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那能翻土增产的曲辕犁,而是投向了更细微、却可能带来更长远收益的地方——蹄铁。
几日后的大朝会,气氛明显不同于往日。那些来自益州、荆州、徐州等地的世家代表们,脸上早已没了最初觐见时的恭敬与拘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精明与急切。散朝,便默契地围拢上前,脸上堆满了比长安春风还要和煦的笑容。
陛下圣明!前日得睹曲辕犁之神效,真乃泽被万世之仁政!臣等回去后思之再三,犹觉震撼不已。益州李氏的代表李颙率先开口,语气诚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然,臣等心中尚有一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还望陛下恕臣等唐突。
刘协端坐龙椅,心中暗笑,面上却一派温和:哦?李爱卿有何疑虑,但讲无妨。
陛下,李颙躬身,表情变得忧心忡忡曲辕犁虽好,然需健牛牵引。耕牛乃农家之本,金贵无比。如今乱世,牛力本就稀缺,若因终日犁地奔波,磨损了牛蹄,以致跛足伤残,岂非因小失大,徒令农户痛心?臣等见此,实在于心不忍啊!
是啊陛下!荆州蔡家的代表立刻接口,表情管理十分到位,仿佛心系万民,牛蹄一伤,数月乃至半年不得用力,误了农时,影响收成,反倒不美。臣等见此神器,欢喜之余,亦不免为此担忧。
臣等附议!正是此理!......其他世家代表纷纷附和,一时间,殿内充满了对牛蹄的深切和对农户的虚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天下第一等的慈悲善人。
刘协看着他们这番表演,差点没笑出声。好家伙,这剧本编得挺全啊!
他故作沉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面露:诸位爱卿所虑,倒也并非全无道理。牛蹄磨损,确是一患。只是......这解决之法嘛......
刘协慢悠悠地继续道:朕之少府兵械监,倒是研制出一种小玩意儿,名曰(与马蹄铁不同需分瓣),以精铁打造,钉于牛蹄之上,可有效防护蹄部磨损,延长耕牛使用年限。只是此物打造亦需耗费铁料人工,成本不菲,朕原本只打算小范围试用,未曾想推广......
铁蹄!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在世家代表中炸开了锅!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无法抑制的狂喜!
陛下果然还藏着好东西!给牛穿铁鞋?这想法简直是天马行空,却又如此实用!若真能有效保护牛蹄,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家那些宝贵的耕牛可以使用更久,能拉动更多的曲辕犁去开垦更多的荒地!
陛下!李颙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等利农护畜之神器,岂能埋没?当大力推广才是啊!成本之事,陛下不必忧心!既然利于农事,利于朝廷,我等愿为陛下分忧!但不知......此铁蹄售价几何?
终于图穷匕见,问到价格了。
刘协心中早有腹案:此物虽小,然用料需韧,打造需精。朕让少府核算过,一套四只铁蹄,并配上专用的铁钉,成本至少也需......十石粮食。
十石?!世家代表们异口同声地惊呼,脸上瞬间换上了陛下您这是抢钱的表情。
陛下!此价是否......是否过高了些?徐州糜氏的代表声音都尖了,十石粮,这铁蹄毕竟是消耗之物,时日久了也会磨损更换,如此算来,恐得不偿失啊!
是啊陛下!扬州陆氏的代表连忙帮腔,铁料虽贵,然此物小巧,耗费应远少于曲辕犁铧。十石之价,实在令人望而却步。能否......再斟酌斟酌?
陛下,如今各地粮荒,粮价高企,十石粮非同小可啊!
砍价声此起彼伏,刚才还一片和谐的殿堂,瞬间变成了菜市场。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言必称诗书的世家代表们,此刻为了几石粮食的差价,争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地论证铁蹄的成本绝对不值十石粮。
他沉默了片刻,等到争论声稍歇,才叹了口气,一副朕亏大了的表情:也罢!既然诸位爱卿皆言利于农事,朕便忍痛割爱,就当是补贴农桑了!一套铁蹄,并铁钉,作价五石粮食!此乃底线,绝无再让!
五石!
世家代表们心里飞快盘算起来。但这价格确实比十石低了太多!一套铁蹄能有效保护一头耕牛,延长其使用寿命,长远来看,绝对是血赚的买卖!
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李颙第一个表态,生怕刘协反悔。
五石公允!臣等愿购!
就依陛下之言!
刘协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待声音稍落,脸色一正,沉声道:既然定下,便需全力生产。旨意:着贾诩全权统筹河南尹、河东、河内、弘农四处农械监及京兆尹兵械监事宜,刘备、王邑及各地太守全力配合,增募工匠流民,扩大生产,务必满足各方所需!所有出力工匠,按功绩封赏,或授官身,或厚赐钱粮,绝不吝啬!底层劳役,计工授粮,多劳多得,若能辛勤劳作,月入堪比军饷,亦非不可能!
旨意迅速拟好,加盖玉玺,立刻由快马送出。
......
河南尹,邙山脚下,超级农械监已然初具规模,工棚连绵,炉火日夜不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贾诩坐在临时搭建的值房内,面前桌案上的公文已经堆得如同小山一般。
就在这时,天使携最新旨意赶到。
贾诩跪下接旨,越听脸色越黑,听到最后,几乎快要维持不住那古井无波的表情。
追加铁蹄订单?捆绑销售?四处同时开工?工匠封赏?计工授粮?全权负责?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砖头,狠狠地砸在他的cpU上!
天使宣旨完毕,客套几句便告辞离去。贾诩捧着那卷沉甸甸的绢帛,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程昱刚从外面巡视回来,看到贾诩这副模样,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得叹了口气:文和,陛下又有新旨意了?
贾诩缓缓转过头,脸上是一种混合了麻木、绝望和极度疲惫的神情。他举起圣旨,声音飘忽得像是在梦游:仲德......你说......我现在辞官回乡种地,还来得及吗?
程昱:......
他越想越气,在值房里来回踱步,唾沫横飞:李傕郭汜那两个杀才!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山沟里逍遥快活,杀杀人,抢抢钱,屁事没有!牛辅那个废物,就在长安城里混吃等死!连李肃那个靠嘴皮子混饭吃的家伙,都能天天晃悠!凭什么就我贾文和天天在这穷山沟里对着这些铁疙瘩和永远算不完的账本?!凭什么?!
程昱看着难得失态的贾诩,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努力绷着脸,劝慰道:文和息怒,陛下这也是信重之臣......
信重?这信重我不要行不行?谁爱要谁拿去!贾诩几乎是吼出来的,但发泄一通后,那股邪火似乎也消散了一些。他喘着粗气,颓然坐回椅子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认命般地拿起笔墨。
罢了罢了......干活吧......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打工人的悲凉,先粗略算算,这四处工坊全力盛昌得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他一边咬牙切齿地计算,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总人力逼近一万两千人!
程仲德!贾诩猛地喊道。
别愣着了!赶紧去拟章程!招人!挖煤!炼铁!核算工分!给那些干得好的工匠请功!还有,给陛下去信,告诉他,再不加派人手,我贾文和就要累死在这邙山脚下了!
贾诩的声音回荡在值房里,充满了绝望的干劲。
文和啊文和,能者多劳嘛!等朕把天下世家的粮仓都搬空,一定给你放个大长假!嗯......至少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