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寒风卷着雪沫,扑打着枯枝乱石。许攸裹紧皮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那名黑山军小头目,在几乎看不出路径的山沟里艰难前行。他心中暗骂:“这张燕,藏得比狐狸还深!若非主公急令,鬼才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辗转数个时辰,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见到了几间简陋的木屋寨子。寨门敞开,张燕带着七八个大小头目,裹着杂色皮袄,或站或坐,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许攸整了整衣冠,压下满腹牢骚,堆起笑容,上前拱手:“冀州许攸,奉我主袁本初之命,特来拜见张将军!”
张燕身形精悍,面色黝黑,只冷冷道:“袁本初?四世三公的袁大将军,竟会派心腹谋士来我这山沟里找‘贼寇’?稀奇!”话音未落,周围几个头目已发出嗤笑声。
许攸面不改色,朗声道:“将军此言差矣!天下大势,瞬息万变。昔日或有误会,然如今朝廷朱儁,在兖州筑京观、拒绝投降,手段酷烈,想必将军亦有耳闻。其兵锋所指,岂会放过将军?”他顿了顿,观察张燕神色微动,继续道,“我主袁公,雄踞河北,兵精粮足,愿与将军化干戈为玉帛,结为盟好,共抗朝廷!将军雄踞太行,熟悉地利,我主坐拥冀州,资源广博,若能联手,进退有据,何惧朝廷大军?”
一个满脸横肉的头目忍不住嚷道:“说得好听!当初打于毒兄弟的时候,可没见你们袁绍手软!”
许攸早有准备,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于毒将军之事,我主亦感惋惜。然当时各为其主,形势所迫。如今朝廷欲扫平四方,你我再互相消耗,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我主承诺,若将军愿结盟,以往恩怨,一笔勾销!所需粮草军械,冀州可酌情资助!待将来大事有成,必为将军请封,光耀门楣,岂不胜过在这山中餐风露宿?”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共同威胁(朝廷朱儁),又许以实利(粮草、军械)和长远好处(洗白身份、封官),可谓直击黑山军目前最核心的焦虑与渴望。
张燕沉默不语,眼神闪烁,最重要的还是朱儁这个老匹夫,根本不给活路,之前他在平叛黄巾军的时候,就曾经拒绝黄巾军,非要干死人家,如今在兖州又来了一次,投降不行,快拿起武器跟我干,但是就这么把整个身家性命全部压在袁绍身上,不是明智之举呀,不如先答应他,在设法联系一下河内的张杨,两边下注,总好过孤注一掷。
许攸察言观色,再加一码:“将军若仍有疑虑,我可在此为质!待首批粮草运抵,将军见到诚意,再行定夺如何?”此言一出,张燕微微动容。
张燕与几个心腹头目低声交换眼色,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许先生快人快语,张某佩服。结盟之事,可谈!但需约法三章:
一、冀州须先运粮五万石、枪矛千柄、箭矢三万至我指定地点;
二、结盟期间,互不侵犯,情报共享;
三、若将来袁公得势,须赦免我黑山部众一切前罪,并授张某及主要头目正式官衔!”
“好!”许攸抚掌大笑,“将军爽快!此三条,攸即可代主公应下!细节容后再议,你我击掌为誓!”
两只手重重拍在一起,张燕并没有留下许攸为质。
许攸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太行山,带着与黑山军初步结盟的协议回去向袁绍复命。望着许攸一行人消失在崎岖山道尽头,张燕脸上的些许热络迅速冷却下来,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警惕。
他转身回到最大的那间木屋,几位核心头目也紧随而入。屋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众人神色不一的脸庞。
“大哥,真就这么定了?把宝全押在袁绍身上?”先前那个满脸横肉的头目忍不住问道,“袁本初名声虽大,可咱们跟他打过不少交道,这人……未必靠得住。”
张燕在火堆旁坐下,伸手烤着火,缓缓道:“谁说把宝全押在他身上了?许攸的话,信一半留一半。袁绍如今被天子的一系列动作弄得寝食难安,是想拉我们当挡箭牌,替他牵扯朝廷精力,这点心思,瞒不过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朱儁那老匹夫,在兖州的手段你们都听说了,摆明了是不给任何非朝廷武装活路。咱们黑山军在他眼里,与黄巾余孽无异,指望他招安?那是自寻死路。”
一个年纪稍长的头目沉吟道:“大哥的意思是,袁绍这边,不能不敷衍,但绝不能孤注一掷?那朝廷那边该如何是好?”
“没错。”张燕点头,“袁绍开出的条件,粮草军械,正是我们眼下急需的,不要白不要。有了这批物资,咱们就能更好地过冬,壮大实力。但真要死心塌地跟着他?哼,且看看形势再说。”
他压低声音,继续部署:“杨老三,你记不记得当年在河内,跟那张杨部下的王当校尉还有些交情?”
被称为杨老三的头目想了想,应道:“是有这么回事,王当那人还算讲义气,当初咱们跟於夫罗起冲突,还是他帮忙说和的。不过听说张杨如今依附朝廷,河内更是有吕布驻扎,威风得紧。”
“要的就是这个!”张燕眼中精光一闪,“你立刻挑选几个机灵可靠的兄弟,带上我的亲笔信,秘密前往河内,想办法联系上王当,通过他,向张杨,朝廷传达我们的‘善意’。”
“乱世求生,不得不如此。”张燕语气凝重,“朝廷势大,尤其是那吕布,勇冠三军,飞将的传说那可不是盖得,我们踞守太行,看似安全,实则如履薄冰。若袁绍势强,我们与他结盟,可趁势而起,攫取最大利益;若朝廷势强,我们至少也要留一条归顺的门路,哪怕是被收编,也好过被朱儁当成反贼剿灭。中立?眼下这局面,中立就是等死,最先被两边一起收拾!”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苍茫的雪山:“你告诉王当,就说我张燕和黑山军弟兄,并非天生愿为贼寇,实乃乱世逼迫,生计所迫。如今愿听朝廷号令,只要朝廷能给条活路,既往不咎,我们愿为朝廷守住太行门户,防范北疆异动,甚至……必要时可助朝廷牵制冀州。”
几个头目面面相觑,既觉得大哥思虑周全,又感到前景莫测,心中惴惴。
张燕看出他们的忧虑,沉声道:“不必慌,不过是多留条后路。对袁绍那边,协议照旧,首批物资务必尽快拿到手。对朝廷这边,秘密进行,只表达意向,不必做出具体承诺,看看他们的反应和条件。记住,使者出发和联络路线必须绝对保密,绝不能让袁绍的人察觉。在我们实力足够强大之前,脚踩两只船的关键,是不能让任何一个掌舵人发现你在踩着另一只。”
“明白!”杨老三等人肃然领命。
不久后,一支精干的小队悄然离开了黑山军营地,朝着河内的方向潜行而去。太行山依旧被冰雪覆盖,寂静中蕴藏着无限的杀机与变数。张燕站在山岗上,远眺南方,心中盘算着如何在袁绍与朝廷这两大巨头的夹缝中,为黑山军谋得一线生机,乃至更进一步的机遇。他深知,这一步棋,风险极大,但若走好了,或许真能绝处逢生,眼下,他需要耐心,需要时间,更需要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