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侧殿的密议结束后,高顺手握那卷沉甸甸、烫乎乎的密诏,并没有立刻回营点齐人马嗷嗷叫着就出发。他是高顺,不是张飞。他的风格是谋定而后动,尤其是陛下交代的这种“九死一生”还附带“潜行”、“伪装”、“钻过去”等高难度要求的任务。
回到陷阵营在长安城外的驻地,高顺立刻召集了几位最得力的副手——都是跟着他从并州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兄弟,绝对可靠。
烛光下,摊开那幅描绘得还算精细的军事地图,高顺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长安”二字上。
“陛下旨意,都清楚了。”高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听出里面的凝重,“一千人,去幽州,助刘幽州,搞公孙瓒。”
几位副将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这任务有点离谱”。一人忍不住开口:“将军,一千人?还是去幽州?这……中间隔着并州的乱匪、黑山贼,还有袁绍的地盘,大军根本过不去啊!”
“谁说要大军开过去了?”高顺瞥了他一眼,手指在地图上划动,“化整为零。陛下说了,扮流民、商队护卫,甚至溃兵。”
他手指先点向河东郡:“第一步,全部人马,分散成小队,最多二十人一队,分批分期,走不同路线,先到河东郡安邑附近集结。王邑太守和段煨将军还在那里,那里是目前最稳妥的补给点,我们在那里做最后一次大规模补给,尽可能多带粮食和……钱。”高顺说到钱字时顿了顿,显然不太习惯,但陛下密旨里特意提到了“必要时可金银开路”。
副将们凑近地图,看着高顺划出的三条可能路线:
西河郡 -> 雁门郡 -> 代郡: “这条路,多山地、河谷,雁门郡更是长城沿线,地形最为复杂,胡汉杂居,管束相对松散,便于小股精锐隐蔽行军。”高顺分析道,“我等皆出身并州,对这片地方最熟,装成溃散的边军或返乡的士卒,最像。”
太原郡 -> 雁门郡 -> 代郡: “太原郡是并州核心,但如今被黑山贼搅得一团糟,势力错综复杂,穿过此地风险不小,但若能快速通过,也可转入雁门。”
太原郡 -> 常山国 -> 代郡: “这条路更靠东,几乎贴着袁绍的势力范围,常山一带情况不明,风险最大。”
几位副将争论起来:
“走太原吧!虽然乱,但路好走点,补充也方便些!”
“屁!太原现在就是个马蜂窝,一不小心就被卷进去!到时候没到幽州,先跟黑山贼或者不知道哪路神仙干起来了!”
“常山那边更别提了,谁知道袁绍的哨卡布到哪里了?”
高顺沉默地听着,手指最终重重地敲在了第一条路线上:“走西河—雁门—代郡这条路。”
他看向众人:“风险皆有,但此路我等最熟。山地河谷虽难行,却是最好的掩护。并州边军的身份,在这条路上也最说得通。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潜行到位,不是沿途剿匪。”
他顿了顿,说出最关键的决定:“一千人,目标太大。分为五十队,每队二十人,自选队长。各自规划细微路线,约定好暗号口令。最终,全部人马必须在规定时限内,于代郡的沮阳(代郡郡治)城外三十里的黑风岭集结。”他在地图上指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如果……如果哪一队逾期未至,或者确认路上出了意外,剩余人马不再等待,直接前往最终目的地——广阳郡蓟城,刘幽州的州牧府!想尽一切办法,向刘幽州表明身份和来意!”
命令清晰而残酷。这意味着,任何掉队或遭遇不测的小队,都可能被放弃。
副将们神色凛然,再无异议。这就是陷阵营,绝对服从,任务至上。
高顺雷厉风行,当即从全军中遴选出五十名最机警、最有独立带队能力的军官,任命为小队长,详细交代了计划、路线、集结地点、时限以及各种应急预案。每人领了少量金银作为应急资金。
临行前夜,月明星稀。长安城西一处偏僻的皇庄(被羽林卫严密警戒起来)内,一千陷阵营精锐静静地站立着。他们卸去了标志性的重甲,穿着混杂破旧的衣物,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无声地散发着百战老兵的煞气。
忽然,庄门开启,几盏灯笼引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瘦小身影在一名铁塔巨汉(典韦)的护卫下,走到了队伍前方的小土坡上。
灯笼的光映照下,斗篷帽子掀开,露出了少年天子刘协略显稚嫩却异常严肃的脸庞。
这是许多陷阵营士兵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清晰地看到他们的皇帝。他们中的很多人,之前或许只是远远见过御驾,或者只是听着“陛下”的名号为之征战。
刘协的目光扫过下面这一张张饱经风霜、此刻写满惊愕与激动的脸,深吸一口气,开口了,声音清亮,努力传遍全场:
“将士们!朕,是大汉天子,刘协!”
一句话,让本就寂静的场地更是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你们,是朕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是高顺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天下无双的陷阵营!”刘协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今夜,朕站在这里,不是以天子的身份来命令你们,而是以一个……一个将无比重要的重任,托付给兄弟的人的身份,来请求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深邃:“你们即将要去的地方,很远,很危险。要穿过敌人的地盘,要忍受饥渴疲劳,要面对数不尽的明枪暗箭。你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可能……无法到达目的地。”
场下依旧沉默,但士兵们的眼神更加坚定。
“但是,你们必须去!因为在那遥远的幽州,有一位大汉的忠臣,刘虞刘幽州,他正被叛徒公孙瓒逼迫,性命危在旦夕!幽州若失,北疆屏障洞开,逆贼袁绍将更加猖狂!大汉的天下,将更加动荡!无数的百姓,将陷入更深的水火!”
“朕,在长安,需要幽州稳住!需要刘幽州活着!需要有人去告诉那里的军民,朝廷没有忘记他们!天子还在关心他们!而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天下间,朕只相信你们——陷阵营!”
刘协的声音带上了激动的情感:“朕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朕无法给你们大军支援,无法给你们畅通的粮道。朕能给的,只有这份信任,和这份嘱托!朕会在这里,等着你们功成归来!若你们中有谁不幸战死异乡,你们的父母,便是朕的父母!你们的妻儿,朕养之抚之!若你们凯旋,朕必不吝封侯之赏,与你们共享太平!”
说着,刘协对着下方一千将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汉,拜托诸位了!请……务必活着回来!朕,等着给你们庆功!”
月光下,少年天子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那话语中的重量和情感,却重重地砸在了每一位陷阵营士卒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
高顺猛地单膝跪地,抱拳低吼:“陷阵营!万死不负圣望!”
“万死不负圣望!!”一千条汉子,如同压抑的火山,发出低沉却震人心魄的怒吼,许多人眼眶已然发红,胸膛剧烈起伏。
没有更多的言语,高顺起身,猛地一挥手。
五十支小队,如同无声的溪流,按照预定计划,依次悄然离开皇庄,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向着东北方向,开始了他们漫长而艰险的潜行。
刘协站在原地,久久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夜风吹起他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