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决定如同投石入水,涟漪迅速向外扩散。几名背负着皇帝诏书的信使,深知肩上重任关乎国运,更关乎自己的脑袋,出了长安便玩命似的抽打马臀,恨不得给马插上翅膀,生怕晚一步就赶上什么意想不到的糟心事。
其中一路信使,目标直指兖州。他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终于在数日后,于兖州陈留郡地界,撞见了一支浩浩荡荡、正在行军的队伍。一看那旗帜仪仗,竟是右将军朱儁的队伍!
信使大喜过望,高喊着“八百里加急!圣旨到!”,直接冲到了朱儁面前。
朱儁风尘仆仆,正率着从徐州牧陶谦那里“化缘”来的一万精兵,心急火燎地往长安赶。突然见到天子信使,也是吃了一惊,连忙下马接旨。
听完诏书内容,老将军脸上的焦虑瞬间被惊喜和凝重取代。
“陛下圣明!臣,领旨!”朱儁洪亮的声音带着激动。天子不仅诛杀了董卓,竟还有如此魄力与远见,要收服兖州黄巾,这等重任交付于他,既是无比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不再犹豫,立刻改变行军方向,麾下一万大军转而开赴东郡濮阳,准备执行天子“剿抚并用,速定兖州”的方略。
而另一边,被刘协寄予厚望的“金牌组合”——荀攸与张辽,毕竟不像信使那样可以不顾一切地狂奔,他们带着少量护卫,押运着一些必要的文书印信,速度稍慢了一些,比那信使晚了约莫两日,也抵达了陈留郡的治所。
陈留太守张邈,字孟卓,此刻正在府中纳闷。前几天刚来了个天使,宣了道莫名其妙的诏书,竟然是向他讨要一个名叫“典韦”的军士,说是陛下亲点,召入宫中效力。
张邈当时就懵了。董卓死了?陛下亲政了?还收复了西凉军?这一个个消息跟爆竹似的在他脑子里炸开,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长安天翻地覆竟如此之快,喜的是汉室似乎真有中兴之望!尤其是诏书里还提到,任命朱儁为兖州牧,总揽军政,这更让他心花怒放!他本就与曹操面和心不和,当初提名曹操出任兖州牧,他是一百个不情愿,如今朝廷直接空降一位老资历的朱儁过来,简直是给他出了口恶气!
但那个“典韦”……到底是谁?陛下远在长安,深宫之中,怎么会知道他手底下一个小兵的名字?张邈挠破了头也想不通,赶紧吩咐下去:“快!去各营给我找!把所有叫典韦的,力气大的,都给我找来!”
手下人一通鸡飞狗跳的搜寻,最后还真在某个营里找到了一个扛旗的壮汉,名叫典韦,据说食量惊人,力气异常巨大。
张邈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铁塔般、皮肤黝黑、面相憨厚的汉子,心里直嘀咕:陛下要的就是他?看着是挺猛,但也就是个莽夫啊?只不过力气大了些而已。
他也顾不上多想,既然天子点名要人,那就给呗!用一个无名小卒换天子欢心,这买卖太划算了!
“典韦听旨!”张邈煞有介事地宣读了诏书。
典韦当时正琢磨着中午能不能多吃两个馍,突然被叫到太守府,然后稀里糊涂跪在地上,听了一堆文绉绉的话,什么“陛下圣明”、“勇力过人”、“擢为虎贲侍郎,入宫宿卫”……
他整个人都懵了!虎贲侍郎?那是啥官?入宫宿卫?保护皇帝?
俺老典就是个扛大旗的,平时除了吃饭力气大,也没啥别的本事,咋就被皇帝看上了?皇帝天天在皇宫里,咋知道俺典韦?难道俺上次一个人吃了半桶粟米的事被传出去了,传得这么远吗?不能啊……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俺滴个亲娘嘞!皇帝叫俺去当官?管饭不?管饱不?”
看着典韦张着大嘴、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呆傻模样,张邈忍不住以袖掩面,觉得有点丢人。他干咳两声,板起脸嘱咐道:“典韦,陛下天恩,简拔你于行伍,此乃你祖坟冒青烟才修来的造化!到了长安,好生当差,护卫陛下,不可懈怠,更不可失了礼数,堕了本太守的颜面,知道吗?”
典韦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如同闷雷:“哎!哎!俺知道了!多谢太守!多谢天子!俺一定好好干!”
张邈挥挥手,赶紧让这个憨货下去准备。典韦晕乎乎地走出太守府,感觉自己像踩在棉花上。他回到营房,在众人羡慕、嫉妒、疑惑的目光中,默默收拾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他抱着铁戟,坐在营房门口,望着长安方向,傻笑了半天。
第二天一早,典韦就怀揣着对管饱饭的美好憧憬,扛着他的铁戟,骑着战马踏上了前往长安的道路。
就在典韦离开陈留的第二天,荀攸和张辽的车驾终于抵达了太守府。
张邈听闻长安又来了天使,还是天子近臣荀攸和将军张辽,不敢怠慢,连忙出迎。双方见礼,分宾主落座。
荀攸气质沉静,举止从容,先是代表天子慰问了张邈这位一直以来尊奉朝廷的地方大员,然后不疾不徐地将长安诛杀董卓、陛下亲政、招抚西凉军、重整朝纲等事,择要道来。虽然语气平和,但信息量巨大,听得张邈心潮澎湃,又暗自心惊。
尤其是看到原本被董卓关进大牢的荀攸,如今竟被天子委以重任,作为使者派到自己这里,张邈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了——董卓肯定是死透了!否则荀攸绝无可能重见天日,更别说担当如此重任!
不管现在是陛下亲政,还是杨彪、皇甫嵩那些汉室老臣在主持大局,这长安的天,是真的变了!变得让他这个一直以汉臣自居的地方诸侯,必须立刻、明确地表态支持!
荀攸看着张邈变幻不定的神色,微微一笑,抛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张太守,董卓虽诛,然天下未靖。兖州境内,青州黄巾肆虐,生灵涂炭。陛下已委任朱儁朱公为兖州牧,总揽军政,剿抚贼寇。然朱公初至,兵力或有不逮。陛下素闻张太守忠义,心系汉室,故特遣攸与文远前来,恳请太守襄助一臂之力,派兵助朱公速定兖州,还百姓安宁,亦为朝廷稳固东方屏障。”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邈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要他人出人,出粮啊!
若是以前,他可能还要搪塞一番,但如今长安局势明朗,天子(或朝廷)展现出了惊人的掌控力和行动力,连西凉军那群煞星都搞定了,他岂敢不从?更何况,来的还是朱儁这种威望极高的老臣,于公于私,他都要支持。
张邈一拍案几:“荀先生、张将军放心!剿贼安民,乃邈分内之事!陛下有命,朱公有需,邈岂敢惜力?只是……”他略作迟疑,“郡兵还需留守地方,以防不测。邈即刻抽调五千精锐,并备足粮草辎重,交由张将军统领,郡丞吴资辅之,助朱公讨贼!一切听凭朱公与张将军调遣!”
他话说得漂亮,但特意点明由自己的亲信吴资,五千兵马的实际指挥权,自然还是在吴资手里。张辽虽是陛下亲派,但毕竟是客将,主要负责作战指挥,人事后勤还得握在自己人手中。这都是心照不宣的操作。
荀攸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但只要兵和粮到位,细节不必深究。他含笑拱手:“张太守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攸必当禀明陛下。陛下闻之,定然欣慰。”
张邈闻言,脸上笑容更盛,仿佛已经看到了天子嘉奖的诏书。
很快,五千陈留兵和大量粮草集结完毕。张辽与吴资见过礼,双方客套一番,便合兵一处,开拔前往东郡,与朱儁汇合。
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去的军队,张邈长长舒了口气。这笔投资,应该不亏!既向长安表了忠心,又能趁机在剿贼中分一杯羹,巩固自己在兖州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