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界之墟返回玄源大陆的传送阵落在忘忧镇外的虹芽草地时,正是暮春。
新抽的草叶沾着傍晚的露水,在夕阳下泛着青绿的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与无界之墟的冰冷混沌截然不同。林辰深吸一口气,突然往草地上一躺,四仰八叉地滚了两圈,引得小棠又气又笑。
“别压坏了虹芽草!”小棠的藤蔓轻轻卷住他的后领,把人拽起来,指尖拂过被压弯的草叶,草叶立刻挺直了腰杆,“这些可是我好不容易培育的新品种,能净化残留的界标气息。”
影站在传送阵边缘,看着镇口张婶在暮色里晾晒的被褥,又看了看远处炊烟袅袅的屋顶,面具下的眼神柔和了几分:“矩界的古籍里写过‘人间烟火’,原来就是这般模样。”
墨青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镇中心那棵老槐树。树影婆娑,树下的石桌上还摆着半壶凉茶,显然是他们离开前没喝完的。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空气里除了虹芽草的清香,还藏着一丝极淡的异香——像金属熔化后的甜腥,又像齿轮转动时摩擦出的焦糊味,与无界之墟沈知身上的气息有三分相似。
“怎么了?”阿澈从镇上匆匆赶来,守序仪的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玄源大陆各地的能量监测数据,“议会那边已经清理完沈知的余党,各地的界标残影也基本净化了。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源界之力还有反噬?”
墨青摇摇头,指尖拂过眉心的星辰符文,符文微微发烫,却没有异常:“没什么,可能是在无界之墟待久了,不太习惯这里的气息。”他不想让同伴担心,那丝异香太淡,淡到几乎像错觉,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可当他跟着阿澈往镇上走时,那丝异香突然清晰了一瞬。他猛地回头,只见传送阵边缘的一片虹芽草不知何时枯萎了,草叶卷成焦黑的螺旋状,像被无形的火焰烧过,枯萎的草叶中心,还沾着一点灰绿色的粉末——与他白袍下摆沾染的尘埃一模一样。
“这草……”小棠也发现了异常,青绿藤蔓探过去,刚触到焦黑的草叶,藤蔓就迅速枯萎,“是界标之力!而且是……刚留下的!”
林辰的混沌之力瞬间绷紧:“谁?!”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晚风拂过虹芽草的沙沙声。影的银线迅速扩散开,缠绕住镇口的石桥、老槐树的枝干,甚至屋顶的瓦片,却没发现任何异动。
“奇怪。”影收回银线,银线末端沾着一点灰绿色粉末,在暮色里泛着微光,“这气息很新,却没有留下任何能量轨迹,像是凭空出现的。”
阿澈的守序仪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一条本地能量异常的提示,坐标正是他们脚下的虹芽草地。可等他放大数据,异常波动却又消失了,只留下一串乱码,破译后是两个字:“欢迎”。
“欢迎?”林辰皱眉,“谁欢迎我们?沈知的残魂?还是界标母巢派来的探子?”
墨青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那片枯萎的虹芽草前,蹲下身捻起一点灰绿色粉末。粉末在指尖冰凉刺骨,竟顺着皮肤往经脉里钻,被眉心的星辰符文及时挡在外面,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是心核碎片的气息。”墨青的声音沉了下去,“但比沈知的更纯粹,更……狡猾。它在试探我。”
试探?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如果这东西能避开影的银线和阿澈的守序仪,还能悄无声息地在忘忧镇留下痕迹,那它的实力恐怕远超他们的预料。
“会不会是……”小棠的声音带着犹豫,“星源母门里的暗星?你说过那里有异常的。”
墨青想起星源母门门框上那颗突然亮起的暗星,又想起自己白袍下摆的尘埃,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有可能。那暗星的光芒与心核碎片同源,或许是界标母巢藏在母门里的‘眼睛’,跟着我们回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林辰握紧拳头,“总不能让这东西在忘忧镇里乱窜吧?”
影突然开口:“矩界有一种‘溯源符’,能追踪同源气息的轨迹。我随身带了两张,或许能派上用场。”他从怀里掏出两张泛黄的符纸,符纸上用银线画着复杂的纹路,“但这符需要引动源界之力才能激活,墨青,可能要借你的力量一用。”
墨青点头,指尖凝聚起一缕金白相间的源界之力,轻轻点在符纸上。符纸瞬间亮起,银线纹路顺着灰绿色粉末的轨迹延伸开,在地面上画出一道蜿蜒的光痕,直指镇中心的老槐树。
“在树里?”林辰的混沌之力化作利刃,就要劈开树干。
“别!”小棠拦住他,“老槐树是忘忧镇的地脉核心,要是伤到它,整个镇子的能量都会紊乱!”
墨青看着光痕在槐树的根部消失,眉心的星辰符文突然剧烈跳动,他清晰地感觉到,树里的东西正在“笑”——不是声音,是一种频率,一种让源界之力都跟着躁动的频率。
“它在等我们主动进去。”墨青的声音冰冷,“这是个陷阱。”
话音刚落,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树叶哗啦啦地往下掉,掉在地上的叶子迅速变黑,化作无数灰绿色的小虫,朝着众人爬来!小虫爬过的地方,虹芽草纷纷枯萎,连石板路都被腐蚀出细密的孔洞!
“该死!”林辰的混沌之力化作火焰,烧死了靠近的小虫,可小虫太多,烧了一批又来一批,很快就在他们周围堆起一层焦黑的尸骸。
影的银线缠上树干,试图勒紧阻止小虫涌出,可银线刚触到树皮,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银线上的矩界雷符瞬间失效。
阿澈的守序仪疯狂报警,屏幕上的能量指数飙升到红色警戒线:“它在吸收地脉之力!再这样下去,整棵树都会变成界标的巢穴!”
墨青看着那些不断涌出的小虫,又看了看镇子里惊慌的人影——张婶正抱着孩子往屋里躲,李叔举着锄头想打小虫,却被小虫爬上手臂,疼得直哆嗦。
他不能让忘忧镇变成第二个无界之墟。
“你们护住镇子!”墨青突然冲向老槐树,源界之力在他周身凝成一道金白光罩,“我去会会它!”
“墨青!”小棠的藤蔓想拉住他,却被光罩弹开。
墨青没有回头,直接钻进了老槐树的树洞里。树洞里面漆黑一片,却异常宽敞,像个被掏空的巨塔,塔壁上布满了螺旋状的纹路,与星源母门的门框图案有七分相似。
而在树洞的最深处,悬浮着一颗核桃大小的灰绿色晶体,晶体里包裹着一缕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转动——正是那颗从星源母门暗星里钻出来的“眼睛”!
“我们终于‘单独’见面了。”晶体突然发出声音,声音直接在墨青的脑海里响起,带着与混沌残识相似的金属质感,却更稚嫩,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你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墨青的源界之刃瞬间凝聚:“你到底是什么?界标母巢的探子?还是……”
“我是‘界’的孩子呀。”晶体里的黑雾突然散开,露出里面的核心——不是齿轮,是一滴与墨青同源的金红色血液,血液周围缠绕着灰绿色的界标之力,“就像你是‘源’的孩子一样。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为什么要打架呢?”
同源的血液?
墨青的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那滴血液里蕴含着父亲的源钥血气息,却又被界标之力扭曲成了诡异的模样。
“你吞噬了我爹的残识?”
“不能叫吞噬哦。”晶体轻轻晃动,像在撒娇,“是他自愿‘融合’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明白‘源界本为一体’的真相。你看——”
晶体突然炸开,黑雾与金红血液交织,在树洞里凝成一幅画面:父亲在混沌奇点里,主动将自己的源钥血核心推向混沌残识,残识的碎片融入血液的瞬间,父亲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他不是被胁迫的?”墨青的源界之刃微微颤抖。
“当然不是。”画面中的父亲开口,声音温和而疲惫,“阿青,爹被困在奇点太久,早就成了界标的一部分。与其让我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不如让我成为你‘源界合一’的最后一块拼图。别恨你娘,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有选择的权利……”
画面消散的瞬间,墨青的脑海里突然涌入无数陌生的记忆——父亲在界标母巢里的挣扎,母亲在矩界实验室里的流泪,甚至还有沈知被界心碎片控制时的痛苦……这些记忆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的意识,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眼前这颗晶体制造的幻境。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源界之力正在与晶体的力量产生共鸣,眉心的星辰符文越来越烫,仿佛要被对方同化。
“放弃吧,墨青。”晶体的声音带着诱惑,“让我们合二为一,就能拥有重塑一切的力量。你可以让爹娘‘活’过来,让所有消散的人都回来,让玄源大陆永远没有战争……”
墨青的意识开始模糊,源界之刃的光芒忽明忽暗。他看到父亲温柔的笑脸,听到母亲低声的叹息,那些他失去的、渴望的,似乎真的触手可及。
树洞外传来林辰和小棠焦急的呼喊,声音越来越远,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他该相信这颗晶体吗?
父亲的记忆是真的吗?
母亲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就在墨青的源界之力即将与晶体融合的瞬间,他的指尖突然触到了口袋里的一样东西——是母亲手札的最后一页,被他撕下来贴身带着。
手札上,母亲画的那颗心脏旁边,除了“源之核”三个字,还有一行极小的批注,是用她的血写的:“源界本为一体,却非‘同’,乃‘和’。”
“和”而非“同”!
墨青猛地清醒!
源界合一不是吞噬同化,是平衡共存!眼前这颗晶体想的不是“和”,是用父亲的残识做诱饵,让他心甘情愿被吞噬!
“你骗我!”
墨青的源界之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金白双色的剑气撕裂幻境,精准地劈向晶体的核心!
晶体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黑雾与金红血液剧烈翻腾:“你会后悔的!爹的残识会彻底消散!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我。”墨青的声音坚定,“我不会让他的牺牲变成你的养料!”
剑气贯穿晶体的瞬间,老槐树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整棵树从内部炸开,无数灰绿色的粉末在空中飘散,却被随之而来的金白光芒净化,化作点点星光,融入忘忧镇的地脉。
树洞外的小虫瞬间消失,枯萎的虹芽草重新抽出嫩芽。
林辰和小棠冲进炸开的树桩,只见墨青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手中的源界之刃已经消散,眉心的星辰符文黯淡了许多,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
“结束了?”林辰扶住他,声音发颤。
墨青点头,从怀里掏出那页手札,手札上母亲的血字正在发光:“结束了。”
可他没有说,在晶体炸开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黑雾中飞出一缕极淡的金红光芒,像父亲的残识,朝着星源母门消失的方向飞去,光芒中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在说“对不起”。
更没有说,他的白袍下摆,那点灰绿色的尘埃,不知何时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暮色渐浓,忘忧镇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温暖而安宁。可墨青望着星源母门消失的方向,总觉得那缕金红光芒和消失的尘埃,像两个沉甸甸的问号,压在他的心头。
父亲的残识真的消散了吗?
那缕金红光芒飞向了哪里?
消失的尘埃,是彻底被净化了,还是藏到了更隐秘的地方?
夜风中,虹芽草的清香再次弥漫开来,可墨青却清晰地感觉到,那丝异香并没有真正消失——它只是藏得更深了,藏在忘忧镇的灯火里,藏在同伴的笑语中,甚至……藏在他自己的源界之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