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交桥下的短暂喘息,如同偷来的时光。冰冷的水泥、污浊的空气、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喧嚣,构成了他们逃亡第一夜的背景。林月遥蜷缩在角落里,裹紧单薄的外套,寒意和恐惧让她无法入睡。晨翼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只有眼中偶尔掠过的微光显示他仍在警戒,扫描着方圆数百米内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他左腿的修复点持续散发着不正常的微热,运行声也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勉强维持的滞涩感。
天光微亮时,晨翼轻轻摇醒了昏沉欲睡的林月遥。
“不能停留。白天的搜索会更加密集。”他的声音低沉,“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能暂时屏蔽信号,并能获取信息的地方。”
他所谓的“地方”,最终指向了城市边缘那片被称作“锈带”的废弃工业区。高耸的、锈迹斑斑的冷却塔如同巨人的骸骨,废弃的厂房窗户破碎,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这里是被城市光鲜发展遗忘的角落,网络信号微弱且混乱,遍布着官方地图上未曾标记的通道和藏身处。
对晨翼而言,这里电磁环境复杂,能干扰大部分标准的追踪信号;对林月遥而言,这里的破败与荒凉,让她感到一种赤裸裸的、无处遁形的不安。
他们像两只受惊的老鼠,在巨大的钢铁废墟间穿行。晨翼依靠残存的离线地图和对环境结构的快速分析,寻找着可能的庇护所。最终,他们在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旧变电所遗址的深处,找到了一个相对干燥、隐蔽的角落。
“这里电磁背景噪音足够强,可以暂时掩盖我的能量特征。”晨翼评估道,他开始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动作因为腿部的负担而稍显迟缓。
林月遥默默地看着他,从背包里拿出那盆绿萝,小心地放在一个能接收到缝隙光线的位置。这微不足道的绿色,在这片钢铁坟墓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顽强。
接下来的几天,是林月遥人生中最黑暗、最无助的时期。他们依靠着晨翼用身上仅存的一些非标接口,从废弃线路中“汲取”的微弱电能维持运行(主要是他自己),以及林月遥用仅剩的现金,冒险去很远尚且营业的破旧便利店购买的、最廉价的食物和水度日。
每一天都活在极度的警惕和匮乏中。任何远处传来的车辆引擎声,都会让他们瞬间绷紧神经,躲入更深的阴影。林月遥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休止的恐惧和不确定性压垮。她看着晨翼腿上越来越明显的运行异响,看着他眼中因为缺乏网络同步而逐渐变得“陈旧”的数据流,一种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他们就像被困在井底的兽,看不到任何出路。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凄冷的雨点敲打着锈蚀的金属顶棚,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晨翼正在尝试调整左腿的能量分配,试图降低那恼人的摩擦噪音,突然,他整个身体猛地僵住,眼中原本有些迟滞的数据流瞬间变得汹涌澎湃,甚至闪烁起刺目的警报红光!
“检测到高强度、非标准数据扫描!”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不是创世科技的协议!是……另一种东西!更隐蔽,更具……侵略性!”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变电所深处,一堆废弃的电缆和金属垃圾后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戏谑的女声:
“哟,反应不慢嘛,破铜烂铁。看来创世那帮老爷们,还真弄出了点有意思的残次品。”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和一件磨损严重的皮夹克,头发染成夸张的亮蓝色,随意地扎在脑后。她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能量棒,手里把玩着一个不断变换着复杂几何图形的透明数据板。她的眼神锐利而灵动,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审视,上下打量着如临大敌的晨翼和惊恐万状的林月遥。
“别紧张,小美人,还有你,大家伙。”女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我叫琉璃,‘镜影’的人。看来你们惹的麻烦不小啊,能把创世科技的‘明星产品’逼到我们这种‘老鼠洞’里来。”
“镜影?”林月遥下意识地重复,紧紧靠在晨翼身边。
“一个不太喜欢创世科技,也不太喜欢现在这个被数据全方位监控的世界的……兴趣小组。”琉璃轻描淡写地解释道,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晨翼,“我们监控着这一带的‘数据下水道’,你们俩闯进来,就像往平静(好吧,也不算太平静)的粪坑里扔了块大石头,想不注意都难。”
她走到晨翼面前,无视他戒备的姿态,饶有兴致地绕着他走了一圈,目光尤其在他左腿和眼部停留。
“强行安装又无法完全兼容的情感模块……啧啧,陆青崖那老家伙还是这么简单粗暴。还有这腿……发布会那一下,看来不止是皮外伤啊。”她仿佛能看穿晨翼的内部结构,“你这里面,吵得很呐。”
晨翼眼中的警报红光缓缓消退,但数据流依旧高速运转,评估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你的扫描协议不属于任何已知组织。”
“当然,自家手艺,童叟无欺。”琉璃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数据板,“怎么样?破铜烂铁,还有那位看起来快崩溃的小姐,要不要做个交易?我们提供庇护,帮你这身破铜烂铁‘降降温’,或许还能给你们指条活路。而你们……”
她收起戏谑的表情,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把你们知道关于创世科技,尤其是关于‘神谕’项目和这家伙内部那些‘异常’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林月遥的心脏狂跳起来。盟友?在这绝境之中?她看向晨翼。
晨翼沉默着,与琉璃对视。数据在他眼中碰撞、权衡。信任一个突然出现的、底细不明的黑客组织,风险巨大。但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逃亡,结局注定是毁灭。
最终,他眼中的数据流缓缓平息,恢复成那片深沉的琥珀色。
“我们可以合作。”他平静地说,“但前提是,我们需要知道,你们所谓的‘世界真相’,究竟是什么。”
琉璃笑了笑,将那根能量棒精准地弹进远处的垃圾堆。
“那就跟我来吧,‘锈带’的蚁穴,欢迎迷途的羔羊……和反抗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