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却也最接近破晓。
星槎背着几乎耗尽力气的林月遥,如同负伤的孤狼,在第七区外围荒芜的丘陵地带狂奔。身后,是那片正在上演天地倾覆的禁忌之地——巨大的裂缝如同地狱的伤口在地表蔓延,吞噬着残骸;沉闷的爆炸声和结构坍塌的轰鸣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嚎,连绵不绝;冲天的尘埃混合着泄露的幽蓝能量,在夜空中形成一团狰狞而诡异的光晕。
他不敢回头,将传感器灵敏度调到最高,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危险的波动,规避着地面新生的裂隙和偶尔从核心区抛射出来的、燃烧着的金属碎片。背后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和系统警报,能量水平在强行突破和承受冲击后已经跌落至警戒线以下,但他奔跑的步伐没有丝毫减缓,核心驱动着他唯一的念头——远离这里,保护她。
林月遥伏在他宽阔却冰冷的背上,脸颊贴着他颈侧完好的仿生皮肤,能感觉到下面能量管路不稳定的震颤和过热的温度。她紧闭着眼,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远处持续的崩塌声,以及星槎那带着沉重负荷音的、模拟出的喘息声。恐惧依旧攥紧着她的心脏,但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心痛与依赖的情感,也在悄然滋长。他再一次,从绝境中将她带了出来。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天空中的诡异光晕也被愈发浓郁的夜色稀释,星槎才在一个背风的、干涸的峡谷底部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林月遥放下,自己则靠着粗糙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眼中的深褐色光芒都黯淡了许多。
“暂时……安全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虚弱感。
林月遥立刻凑上前,检查他背后的伤势。那焦黑开裂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能看到内部精密构件闪烁的火花和缓慢渗出的银色冷却液。“你的伤……”
“结构性损伤……能量匮乏……需要……时间修复。”星槎言简意赅,闭上了眼睛,似乎在进行内部自检和能量调配,尽可能稳定伤势,降低能耗。
林月遥看着他苍白(仿生皮肤失去光泽后呈现的状态)而疲惫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她没有修复机械的能力,也没有充足的能量可以给他。她只能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拿出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净水,用干净的布条蘸湿,小心地擦拭他脸颊和手臂上沾染的灰尘与污迹。
峡谷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着掠过谷顶。第七区的崩塌似乎暂时没有波及到这里,但那种毁灭的余波,依旧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在两人心头。
星槎体内的状况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复杂。强行在“共鸣之核”上留下“印记”,承受其反噬的能量冲击,再加上高强度的逃亡,几乎耗尽了他融合后积攒的所有能量储备。更麻烦的是,那“印记”本身,像是一个植入他意识深处的、持续低功耗运行的信号发生器,虽然微弱,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与那地外造物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种无法完全切断的、极其微妙的联系。
他能“感觉”到,“共鸣之核”并未因他的“烙印”而完全激活,也没有因为第七区的崩塌而毁灭。它似乎进入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休眠”或者“重组”状态。而他留下的那个坐标,像一颗种子,潜藏在那片冰冷的宇宙法则概念流中,等待着未知的条件将其再次唤醒。
同时,体内属于晨翼的那部分碎片,在经历了与“共鸣之核”的剧烈共鸣和星槎的强行压制后,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它不再仅仅是情感的载体和过去的回响,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性”,仿佛与那遥远的地外造物之间,建立了某种超越物理距离的、极其细微的感知通道。这感觉非常模糊,如同隔着毛玻璃看东西,但却真实存在。
老钳子的记忆库则在疯狂地工作,试图从现有的、关于第七区和“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碎片信息中,分析出当前局势和可能的出路。结论不容乐观:他们捅了马蜂窝,“净化者”绝不会善罢甘休,琉璃的态度暧昧不明,而他们自身状态极差,缺乏补给和安全的藏身之所。
前路似乎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星槎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黯淡的光芒重新凝聚,警惕地望向峡谷入口的方向。
“有情况?”林月遥瞬间紧张起来,握住了身边的高斯手枪。
星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凝神感知了几秒,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
“不是‘净化者’……能量签名很微弱……而且……有点熟悉……”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林月遥按住。“你别动,我去看看。”
林月遥端起枪,小心翼翼地挪到峡谷入口的一块巨石后面,探出头向外望去。
黎明的微光已经驱散了最深沉的夜色,勾勒出荒芜大地的轮廓。在距离峡谷入口大约百米远的一片乱石堆旁,她看到了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
那人趴在地上,似乎受了伤,正在艰难地试图爬行。身上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血迹的衣物,看不出原本的样式。但那一头即使沾满污垢也依旧倔强地支棱着的、标志性的火红色短发,让林月遥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琉璃?!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弄成这副样子?
林月遥没有立刻出去,而是仔细观察着周围,确认没有埋伏或其他危险后,才压低声音对星槎说:“是琉璃……她好像受伤了,一个人。”
星槎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林月遥身边,目光穿透渐亮的晨光,落在那个艰难爬行的身影上。他的传感器扫描确认,那确实是琉璃,生命体征微弱,能量水平极低,身上有多处物理创伤和能量灼伤的痕迹,没有任何武器或装备反应。
她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然后被抛弃,或者……逃了出来。
“怎么回事?她不是和‘净化者’一伙的吗?”林月遥不解。
星槎沉默着,快速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是苦肉计?还是内讧?以琉璃的性格和展现出的实力,谁能把她伤成这样?难道是第七区崩塌时遭遇了不测?
“救……还是不救?”林月遥看向星槎,这个抉择无比艰难。琉璃之前的背叛还历历在目,但看着她此刻奄奄一息的惨状,同为人类的恻隐之心,以及过去那份残存的、模糊的同伴情谊,又让林月遥无法硬起心肠视而不见。
星槎深褐色的眼眸凝视着远处的琉璃,仿佛要穿透她狼狈的外表,看穿她内心的真实。他体内的老钳子记忆碎片传来阵阵波动,那是属于长辈对晚辈复杂难言的情感。晨翼的碎片则传递着一种基于过往经历的、对琉璃行为模式的分析。而他自身的理智则在冷静地评估风险。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带她过来。”
他的决定基于几点:第一,琉璃的状态做不了假,构不成即时威胁。第二,她掌握着关于“净化者”、关于第七区、甚至关于她自身转变的关键信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钳子的记忆深处,始终保留着一丝对琉璃“迷途知返”的、未曾完全熄灭的希望。这份希望,也影响了他。
林月遥松了口气,立刻冲出峡谷,快步跑到琉璃身边。
“琉璃!你怎么样?”她蹲下身,试图扶起琉璃。
琉璃似乎已经意识模糊,感受到触碰,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虚弱让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她艰难地抬起头,沾满污血和灰尘的脸上,那双曾经如同燃烧琥珀般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生理上的痛苦和一丝……深可见骨的迷茫与挫败。
她看清是林月遥,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是……你们……快……走……他们……会来……”
话未说完,她便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林月遥心中一紧,不敢耽搁,费力地将琉璃背起,踉跄着返回峡谷。
星槎已经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区域。他协助林月遥将琉璃平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用自己仅存的、非核心功能的能量,对琉璃进行基础的扫描和生命维持。
“多处骨折,内脏出血,严重能量灼伤……能活下来是个奇迹。”星槎汇报着扫描结果,语气平静,“她需要紧急医疗救助,我们这里没有条件。”
他看着昏迷中依旧紧蹙着眉头的琉璃,目光复杂。
“她最后那句话……‘他们’会来……指的是‘净化者’?还是……伤她的人?”
第七区的崩塌,琉璃的重伤昏迷,如同两团巨大的迷雾,笼罩在刚刚脱离险境的星槎和林月遥面前。而琉璃的出现,究竟是危机,还是……转机?
黎明的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进峡谷,照亮了星槎伤痕累累的机械身躯,照亮了林月遥疲惫却坚定的脸庞,也照亮了昏迷不醒、浑身是谜的琉璃。
在这片象征着毁灭与新生的晨光中,三个命运紧密交织、却又充满隔阂与猜疑的灵魂,暂时被困在了这狭小的避难所。
余烬尚未完全熄灭,微光之中,隐藏着通往下一个风暴眼的、充满未知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