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比乌斯僵在庄姜的怀里,那层被强行撕开的脆弱如同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起初只是低低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几声闷笑,但很快,这笑声就失去了控制,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癫狂,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反复撞击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里没有半分欢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疯狂、自嘲,以及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我怕?我怕失去?”
她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
梅比乌斯猛地用力,一把推开了庄姜!
她的力量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庄姜向后踉跄了半步。
她抬起头,脸上那红肿的掌印还在,但此刻却被一种极致的嘲讽和冰寒所覆盖。
那双蛇瞳死死锁定庄姜,里面燃烧着被戳破真相后的羞恼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
“我亲爱的小白鼠……你以为你看透了一切?”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尖锐的讥诮,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你以为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感人至深的救赎戏码?别自作多情了!”
她抬手,用指尖狠狠擦去眼角的湿润,动作带着一种粗鲁的厌恶。
“害怕?失去?不,你错了,大错特错!”
梅比乌斯向前逼近一步,尽管身高不及庄姜,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仿佛在俯视他,“我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逃避什么失去!而是为了‘得到’!是为了超越这该死的、凡俗的界限!”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那种对知识与终极答案的贪婪火焰,但这一次,更加冰冷,更加不近人情。
“克莱因?布兰卡?她们死了,是的,这很遗憾。”
她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语气提起那些名字,仿佛在谈论损坏的实验器材,“但死亡从来不是终点,至少,在我这里不是!只要能够理解崩坏,掌控律者的奥秘,触及那至高的‘无限’……复活她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会找到方法,用她们无法想象的方式,让她们重新回到我的实验室!”
她盯着庄姜的瞳孔,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弧度,“至于亲近的人?呵……庄姜,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可笑的错觉?在我追求‘无限’的道路上,任何人都可以是工具,是阶梯,是……小白鼠。”
“亲近?那种软弱的情感,只会成为绊脚石!我在乎的,只有结果,只有那最终极的答案!”
这番话她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强烈的、试图说服自己也在说服对方的刻意。
她恼怒,不仅仅是恼怒于庄姜看穿了她的恐惧,更恼怒于他居然敢用那种……
那种带着怜悯和理解的姿态来拥抱她!这比那记耳光更让她感到刺痛和难堪。
庄姜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愤怒或失望,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让她几乎要发狂的了然和……悲伤。
这种眼神彻底激怒了梅比乌斯。
她需要激怒他,需要看到他情绪失控,需要他用愤怒来回击,这样才能证明他是错的,证明她依然是那个冷酷无情、不可揣测的梅比乌斯博士,而不是一个需要被安慰、被怜悯的、害怕失去的可怜虫。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语言打磨成最锋利的刀刃,瞄准了他最在意、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捅了过去。
“倒是你,我亲爱的小白鼠,”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却带着蛇信般的阴冷和黏腻,“一直摆出一副重情重义、守护一切的样子,不觉得可笑吗?你守护了什么?嗯?”
“卑弥呼死的时候,你在哪里?痕消失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她歪着头,故作疑惑,眼神却冰冷如刀,“哦,我想起来了,你大概在某个角落,为你那无用的‘悲伤’和‘愤怒’独自舔舐伤口吧?除了事后的懊悔和无力,你真正改变了什么?”
每一个问句,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钉,钉进庄姜的心脏。
梅比乌斯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处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抽痛也在蔓延。她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点不适,继续加码。
“你说铃是无辜的,不能成为实验品。那谁又不无辜?死在崩坏下的千万人,他们不无辜吗?你这般优柔寡断,拘泥于眼前一两个人的生死,又如何对抗注定要毁灭整个文明的终焉?你的仁慈,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对整个世界最极致的残忍吗?”
她嗤笑一声,语气极尽挖苦。
“还有,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还是悲天悯人的圣父?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理解’和‘关怀’吧!在我看来,你所谓的‘守护’,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那点可怜的、需要被他人依赖和认可的自我感动罢了!”
最后,她几乎是吼出了终结的一击,手指猛地指向实验室的大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弃和驱逐:
“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滚出我的实验室!我不需要你那廉价的理解,更不需要一个只会空谈道德、却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在这里指手画脚!你的存在,你那种天真软弱的眼神,只会干扰我的实验,玷污我的‘无限’!”
“滚!!”
最后一个字,带着撕裂般的破音,在实验室里炸开,久久回荡。
庄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承受了所有狂风暴雨般的指责和羞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梅比乌斯,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失望,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良久,在梅比乌斯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微微喘息,死死瞪着他的目光中,庄姜极其缓慢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转过身,步履沉稳,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面昏暗走廊的大门。
他的背影挺拔,却莫名地透着一股沉重的孤寂。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融入门外阴影的前一刻,梅比乌斯几乎要脱口而出叫住他——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冲动,源于内心深处某个被她强行压抑的角落。
但她的嘴唇只是翕动了一下,最终死死抿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软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帮助她维持着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冷酷姿态。
“砰!”
实验室沉重的合金门在她面前自动闭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那个离开的背影,也仿佛将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地上灰蛇偶尔抽搐带来的细微摩擦声,以及她自己那尚未平复、显得有些粗重的呼吸。
梅比乌斯僵硬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依旧隐隐作痛、发烫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庄姜手掌的触感和力度。
紧接着,那拥抱的温热触感,那贴在耳边低语的震动,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感官。
“别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冷血无情的疯子了……”
“你只是……太害怕失去了……”
那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闭嘴!”
梅比乌斯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试图驱散这些让她心烦意乱的声音。
“我说,给我闭嘴。”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实验台上,金属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服渗入肌肤,让她打了个冷颤。
目光扫过地上如同一堆破铜烂铁般的灰蛇,扫过周围那些散发着幽绿荧光的仪器和培养槽,扫过这个她最为熟悉、掌控着无数奥秘的领域。
此刻,这里却显得无比空旷和……寒冷。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紧紧缠绕住她,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成功了。
她用最伤人的话,赶走了那个唯一敢打她耳光、也唯一看穿她脆弱并试图拥抱她的人。
她重新将自己封闭在了这个由偏执、疯狂和“无限”梦想构筑的堡垒里。
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再伤害她,没有人能再看到她不堪的一面。
可是……
为什么……心脏的位置,会传来这种空洞洞的、比任何物理创伤都要难以忍受的疼痛?
梅比乌斯缓缓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入臂弯之中,躲在实验台投下的阴影里。幽绿的荧光在她周围无声地跳跃,勾勒出一个蜷缩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