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密闭的空间里近乎凝固。存储装置的幽蓝光芒彻底熄灭,如同燃尽的星火,“咔哒”一声自卑弥呼无力垂落的手间滑落,在地板上敲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她依旧紧闭双眼,身体的微颤已然止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僵直,仿佛一尊骤然冷却的熔岩雕塑。
血色从她脸上褪尽,连那头标志性的如火长发,也仿佛黯淡了几分。
凯文与庄姜屏息凝神,空气沉重得压人肺腑。
终于,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昔日清澈坚定、燃烧着斗志的眼眸,此刻却似燃尽的余烬,空洞、死寂,唯有深处翻涌着难以名状的巨大痛楚与……一丝彻骨的恍然。
她的目光先是久久停留在凯文冰封般的面容上,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位她曾亲手指导、并肩浴血的战友。
嘴唇轻微翕动,最终却未能成言,只化作一个苦涩到扭曲的、近乎破碎的微表情。
随后,她的视线转向庄姜,眼神复杂难辨——震惊、了然,甚至夹杂着一丝……扭曲的感激?
感激这残酷的预言,让她得以在万劫不复前,窥见这既定的终末?
“原来……是这样……”
她的声音沙哑得骇人,如同被烈焰灼烧过喉管,“这就是……你们急于阻止的‘未来’……”
她踉跄半步,背脊抵上冰冷的金属墙壁,借此支撑几乎被信息洪流冲垮的身体。
她抬起手,茫然凝视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已看到其中即将燃起的、焚尽一切的业火。
“澳洲……数百万生灵……”
她低声呓语,每个字都浸染着血腥的重量。那些画面太过真实,哀嚎犹在耳畔,尤其是凯文那贯穿她胸膛的最后一剑……以及他冰封面具下,那几乎碎裂的痛苦。
巨大的冲击几乎将她撕裂,但身经百战的意志、第五小队队长的职责,开始强行收拢濒临崩溃的心神。
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空洞与痛苦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与决绝。
“告诉我”
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钢铁般的力度,“这份‘预言’,已应验了多少?或者说,距离我……‘失控’,还剩多少时间?”
她无需问“是否真实”,信息流中的细节、情感,乃至律者核心隐隐的共鸣,都已昭示其无可辩驳的真实性。
她现在需要的,是现实的情报,是应对的策略。
凯文迎着她那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沉声道:“神州刚遭死之律者重创,损失惨重。按……顺序,下一个,确实是你。”
庄姜补充,语气凝重:“触发机制不明,可能是事件,也可能是崩坏能临界。但时间……无疑已非常紧迫。”
卑弥呼缓缓站直,离开墙壁的支撑。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冰冷的决意。
“我明白了。”
目光扫过二人,“那么,趁一切还来得及……制定计划吧。”
“在我彻底沦为炎之律者之前……我们必须找到,要么阻止它的方法,要么……”
她顿住,未言明的选项悬于空中,三人心照不宣。
“……彻底终结我的方法。”
休息室的空气,因这指向自身的、赤裸的“毁灭”宣言,骤然降至冰点。
一场与命运抢时间的残酷博弈,就此展开。
就在这指向自我毁灭的决绝宣言让空气几乎冻结之时,庄姜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微光。
他没有立刻回应卑弥呼的计划提议,而是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卑弥呼,在制定任何计划之前,请允许我先确认一个最关键的前提。”
卑弥呼与凯文同时看向他。
卑弥呼眼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痛楚与决绝,对庄姜这不合时宜的、近乎程序化的开场白,感到一丝难以理解的不协调。
庄姜的瞳孔深处,那抹幽光不易察觉地流转起来——第三阶基因锁,悄然开启。
但他的询问方式,却并非直接读取,而是选择了更具交互性、也更考验对方自我认知的提问。
他目光如刃,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切入要害:
卑弥呼,请仔细回想近期状况。
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体温耐受度是否异常提升?有无无法解释的体温波动?情绪激动时——特别是愤怒时,周遭环境是否出现不自然升温?
问题如手术刀般层层递进:睡眠质量如何?是否频繁出现与火焰、毁灭相关的梦境?运用崩坏能时,是否感到能量比以往更显或?
最后,他的目光愈发锐利:精神层面呢?是否滋生过以往未有、极具攻击性与破坏性的念头?是否对某些存在——他微妙地停顿,譬如文明本身,产生过莫名的厌弃或否定感?
这一连串细致到近乎苛刻的询问,让卑弥呼明显一怔。
她刚刚经历了认知颠覆的巨大冲击,此刻正以全部意志力压制着内心的崩溃,与众人商讨如何应对那个毁灭性的未来。
而庄姜却突然像医生问诊般,开始检查她的生理和心理指标?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一时错愕,甚至感到一丝荒诞。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在关心体温和做梦?
凯文静立一旁,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明白,这些细致入微的排查,显然源于庄姜对更深层的把握。
庄姜是在寻找律者化前可能存在的、那些细微的核心征兆。
尽管这个时机,确实显得突兀。
卑弥呼深吸一口气,将那股错愕强行压下。
她明白庄姜此举必有深意,尽管方式令人费解。
她极为配合地沉思片刻,随后声音清晰而坚定:
体温与耐热性无异常,近期体检各项指标均属我个人正常范围。
她顿了顿,情绪控制方面——身为战士,我始终力求冷静。近期并无特别失控的愤怒,周围环境也未出现异常。
睡眠安稳,梦境模糊,醒后无不安躁动。
她继续道,崩坏能操控如常,得心应手,能量稳定,未感到任何。
说到精神层面时,她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笑意沉重,却透着坦荡的坚韧:神州的悲剧与既定的未来,确实令我愤怒痛苦。但这些情绪都指向崩坏本身,而非人类文明。
她的声音愈发坚定,我依然坚信战斗的意义——保护幸存者,延续文明火种。这个信念从未动摇,更不曾有过自毁或灭世的想法。
她对答条理分明,情绪稳定。
在这知晓自身悲剧命运的千钧重压之下,竟展现出惊人的心理韧性与积极姿态。
全然不似濒临崩溃、将被崩坏意志侵蚀的准律者,反倒更像一位临危受命、决心迎战终极考验的坚定战士。
庄姜与凯文交换眼神,彼此眼中俱是深重的疑虑。
这太不寻常了。
依“剧情”与常理,卑弥呼此刻纵无外在征兆,心理状态亦应受巨创,趋于崩溃边缘。
如此“健康”乃至“积极”,与炎之律者诞生前的铺垫截然相反。
难道……“剧情”真生变数?
抑或,炎律的诞生,藏着他们尚未洞悉的、更复杂的触发机制?
卑弥呼敏锐地察觉到了众人的疑虑,她平静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超然的冷静:
我理解你们的困惑。
她略微停顿,目光深远地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间的迷雾。
或许,正是因为我提前窥见了那个,反而让我获得了一种......奇特的清醒。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崩坏想要借助我的绝望与痛苦来肆虐?我偏偏不让它如愿。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坚定,声音也愈发清晰有力:
至少在彻底失控之前,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以卑弥呼的意志战斗到底。
寂静在休息室里蔓延,只有卑弥呼那句以意志对抗命运的话语在空气中缓缓沉淀。
庄姜和凯文凝视着她,那双曾燃尽余烬的眼眸此刻清澈而坚定,找不到一丝崩坏侵蚀的阴霾。
她站得笔直,如火的长发似乎也重新凝聚了光泽,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崩溃的身影只是一场幻觉。
这种极度的“正常”,在这种极端情境下,本身就成了最大的“异常”。
庄姜脑海中飞速运算着各种可能性。
基因锁带来的超强感知让他确信,卑弥呼此刻的表里如一,她的意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合金,在预知的灾难面前非但没有弯曲,反而迸发出更耀眼的光芒。
这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律者化过程的认知——难道绝望并非唯一的催化剂?
强烈的求生意志和守护之心,反而能暂时压制甚至逆转崩坏的低语?
凯文冰封般的面容下,思绪同样翻涌。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卑弥呼的坚韧,但眼前的表现仍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原本已做好最坏的准备,甚至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模拟那最终的一剑。
可现在,目标(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目标的话)展现出的状态,让所有基于“失控”前提的计划都显得格格不入。
一种极其复杂而微妙的氛围在三人之间流转。
致命的威胁并未解除,那预言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低鸣,但眼前的卑弥呼,让他们无法再以对待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的方式去对待她。
“……我明白了。”
庄姜终于再次开口,声音缓和了许多,那数据流般的微光从他眼中褪去,“你的意志,超出了我们的预估。这或许是……最大的变数。”
他看向凯文,凯文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达成:计划必须存在,但对待卑弥呼的方式,需要改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种表面上的“正常”回归了。
他们依旧一起训练,分析战报,商讨对崩坏策略。
卑弥呼依然是第五小队那个雷厉风行、偶尔会爽朗大笑的队长,凯文依旧是沉默但可靠的战友,庄姜却一直在寻找办法。
但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