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枫金榜题名的余热尚未散去,一场更为牵动人心、关乎盛家未来数十年格局的议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正式摆上了台面。
韩家的动作,比预想中更快,也更郑重。
不过数日,韩家便请动了与盛家老太太有旧、亦是清流圈中颇有声望的国子监祭酒夫人,亲自登门,正式代表韩家,为韩维嫡次子韩络,向盛家四姑娘盛墨兰提亲。
寿安堂内,香茶袅袅。祭酒夫人言语恳切,将韩家对盛家家风的推崇,对墨兰“沉静睿智、临危不乱”品格的赞赏,表达得淋漓尽致。更言明,韩络本人对这门亲事亦是“心向往之”。
老太太心中虽早已有数,但亲耳听到这正式的提亲,仍是心潮微澜。她并未立刻应允,只以“孙女婚事,需得与儿子、媳妇仔细商议,亦需问过孙女本人心意”为由,客气地请祭酒夫人暂且回府,容盛家斟酌几日。
消息传出,盛府内外震动。
正院葳蕤轩,王氏听闻韩家竟真的正式遣媒提亲,那酸涩与不甘几乎要冲破胸膛,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应付着各方涌来的、或真心或假意的恭喜。如兰更是闷在房里,连晚饭都未曾出来用。
林栖阁内,林噙霜喜极而泣,拉着墨兰的手反复确认:“我的儿!是真的!韩家真的来提亲了!你……你就要是韩家的媳妇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凤冠霞帔、风光大嫁,自己也随之扬眉吐气的未来。
墨兰(青荷)心中亦非全然平静。韩家门第、韩络品貌,皆是上上之选,无疑是世间无数闺秀梦寐以求的良配。她多年的努力与筹谋,似乎终于迎来了最丰厚的回报。然而,她心底深处,却仍保有一丝超越门第诱惑的清醒。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冷静地审视这桩婚事背后的一切,包括那位只在兄长口中听闻、却未曾谋面的韩家公子。
然而,这桩尚未落定的婚事,却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盛家的院墙,精准地砸中了另一个人的心湖——顾廷烨。
宁远侯府,书房内。
顾廷烨刚从京畿大营巡防归来,一身风尘尚未洗去,亲信石头便低声禀报了韩家正式向盛家四姑娘提亲的消息。
“咔嚓”一声,顾廷烨手中那支尚未蘸墨的狼毫笔,竟被他生生捏断。他面色未变,但那双历经沙场、看惯生死的虎目之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韩络……向盛墨兰提亲?
那个在宫变之夜,与他一同在混乱中搏杀,眼神沉静如深潭,却又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勇气与智慧的盛家四姑娘?那个凭借一己之力,为母亲挣得诰命,为兄长铺就前路,将林栖阁从泥潭中一手托起的女子?
是了,她那般女子,合该配得上韩家那样的清贵门第,合该拥有那般风光显赫的未来。
思绪不由得飘远,他想起了自己那荒唐而尖锐的少年时代。曾因一句不合时宜的“狂言”,被嫡亲兄长告发,御笔朱砂,无情地勾去了他科举仕途的梦想,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侯府公子,打入了无边的黑暗。那是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来自至亲的寒意与世道的残酷。
而后,是曼娘。那个他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真心的外室,卷走了他大半积蓄,更将他视若性命的幼子昌哥儿带走,让他遍寻不获,心如刀绞。那一刻,他仿佛跌进了最污浊的烂泥潭,在酒窖里浑噩度日,用酒精麻痹着蚀骨的痛苦与愤懑,几乎自认“烂命一条”。
然后,他想起了盛明兰。
不是在马球会上那个穿着骑装、隐在姐妹中并不算最起眼的姑娘,而是在更早之前,在广济寺后山,他酗酒等死之时,是她,用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点醒了他,问他“蓉姐儿将来要倚仗谁”?就是这一句,没有空洞的安慰,没有虚伪的同情,甚至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清醒。恰恰是这份清醒,像一脚狠狠地将他踹回了人间!
“为子女计深远……”顾廷烨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唇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言的弧度。是啊,他还有蓉姐儿,还有不知所踪的昌哥儿。他若就此沉沦,他们将来又当如何?
那一脚,将他从自怜自艾的泥沼中踹了出来。于是,他做出了人生中最决绝的选择——投军!从龙!用不要命的悍勇和天生的将才,在尸山血海里,自己硬生生打下一座军功江山!把当年那被撕碎的功名,一片片,用战功和鲜血,拼回来!
如今,他已是新帝麾下炙手可热的武臣,新贵的代表,手握权柄,再非昔日阿蒙。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有资格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么,他想要一个怎样的妻子?
盛墨兰无疑极为出色。她美丽,聪慧,更有宫变护驾之功在身。若求娶她,无疑是强强联合,能迅速巩固他在京中地位。
但是……
顾廷烨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明兰的身影。
她不像墨兰那般耀眼夺目,她更像一株生长在幽谷中的兰草,安静,坚韧,自有风骨。她能在盛家那样复杂的环境里,在祖母的羽翼下安然成长,并学得一身通透与智慧。她经历过齐衡那无疾而终的情感,却并未因此消沉。她懂得“计深远”,不仅是为别人,更是为自己。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仅仅用来装饰门庭、锦上添花的妻子。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真正理解他过往疮痍,能在他奔赴前程时,稳稳守住后方,能在他面对侯府那些魑魅魍魉时,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他的侯府,内里暗藏汹涌,比盛家要复杂险恶十倍、百倍!一个只有光芒而无深厚定力和智慧的女子,无法在那里立足。
明兰……她拥有这种力量。
她看透世情的清醒,她藏于温顺下的棱角,她面对困境时的韧性,以及她那份与他隐隐共鸣的、在逆境中挣扎求存过的底色……这一切,都比耀眼的光芒,更让顾廷烨觉得踏实,觉得……契合。
韩家向盛墨兰提亲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彻底炸醒了他!
盛家女儿炙手可热!若他再迟疑,是否……是否他看中的那株幽兰,也会被他人抢先折走?
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混合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害怕失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不能再等了。功名富贵,他可以靠自己一刀一枪去拼杀夺取。但一个合心意的、能与他共度一生的伴侣,错过了,或许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两步,周身散发出一种战场之上才有的决断与杀伐之气。
“石头!”他沉声喝道。
“侯爷?”
“备马!”顾廷烨目光锐利如刀,“去盛府!我要见长柏!”
韩络提亲墨兰,如同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顾廷烨心中积压已久的情感与决断。一场围绕着盛家两位庶女、牵动汴京两大新兴势力(清流韩家与军功新贵顾家)的求亲风暴,就此悍然降临!
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盛明兰,此刻尚在暮苍斋中,安静地绣着一方帕子,对那即将改变她命运的巨大波澜,仍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