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青荷)深知,上次让长枫见识街市与田庄,虽有所触动,但那远非世间全貌,更非他们可能面临的最坏境地。那点触动,尚不足以化为破釜沉舟的决心。她需要一把更烈的火,烧掉他最后一丝侥幸与懈怠。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天色未明,墨兰便寻到了长枫。她手中拿着两套浆洗得发白、甚至带着些许补丁的粗布麻衣,那是她设法从庄子上寻来的下等仆役的衣物。
“三哥哥,换上这个。”她神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
长枫愕然:“四妹妹,这是为何?”
“带你去看一看,若我们失了这身锦绣,跌落尘埃,将要面对的是何等光景。”墨兰(青荷)的目光清冷如霜,“只看不说,用心去看,去想。”
长枫看着妹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过那粗糙硌人的衣物换上了。墨兰自己也换上了一套同样粗陋的衣裙,兄妹二人悄无声息地从小门出了盛府,未带任何仆从。
尘泥之中,民生实苦
墨兰带他去的,并非上次那等尚有产出、庄户勉强糊口的田庄,而是更偏远、土地更贫瘠的下等田地。时值寒冬,田地一片荒芜,只有些枯黄的草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走近一处低矮破败的村落。泥坯垒成的房屋歪歪斜斜,茅草屋顶稀疏破败,难抵风寒。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穿着满是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单薄衣服,在寒地里挤作一团,小脸冻得发紫,眼神麻木。劳作归来的农人,佝偻着背,身上的粗布麻衣比他们此刻穿的更为破烂,补丁叠着补丁,沾满了泥土。
空气中弥漫着贫穷与绝望的气息。
长枫看到一户人家的妇人,正将一些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野菜混入少量粗糙的糠麸,艰难地揉捏成团,放入蒸笼。那便是他们赖以果腹的食物。
“他们……不吃粮食吗?”长枫声音干涩地问。
旁边一个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农,闻言抬起浑浊的眼睛,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苦涩:“粮食?打下那点粮食,交了税,还能剩几口?能有点野菜馍馍吃,不饿死,就是老天爷开眼了!那白花花的主食,谁不想吃?吃不起啊!”
“交税……”长枫喃喃道,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赋税二字,竟能如此残酷地压垮人的生活。
诛心之言,点破利害
离开那令人窒息的村落,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田埂,墨兰(青荷)停下脚步,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尚沉浸在震撼中的长枫。
“三哥哥,你看清楚了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长枫心底,“这便是世间绝大多数人的活法。而我们,若不能凭自身立起来,将来或许连这等日子都求之不得!”
她逼近一步,语气愈发冰冷:
“你以为,若你科举无望,碌碌无为,父亲还会永远看重你吗?盛家将来是长柏哥哥当家,王大娘子掌权!到那时,你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手心得向上,等着他们施舍度日,那滋味,会比今日那些农人好上多少?”
她不等长枫回答,继续抛出更残酷的现实:
“阿娘是妾室!妾通买卖!届时,若主母看她不顺眼,随便找个由头,是打是杀,还是发卖出去,谁能护得住她?父亲吗?父亲会为了一个无用的儿子和一个失了宠的妾室,去开罪未来的当家人和正室夫人吗?”
墨兰(青荷)指着自己身上粗糙的布料,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而我,盛家庶女,若家族不再需要为我谋划更好的姻缘,父亲随手将我许给一个家徒四壁、前途未卜的穷苦举人,或是更不堪的人,去过那今日不知明日粮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可能?”
她最后将目光投向盛府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高墙,看到林栖阁内那个懵懂的幼弟:
“还有长榆,我们的幼弟。若你我不成器,他便是下一个你!甚至,因为兄长无能,他的处境会比你现在更加艰难!你忍心看他重复你的老路,甚至更不堪吗?!”
这一连串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长枫心上。他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以往的散漫、侥幸,在眼前赤贫的景象和妹妹诛心的言辞面前,被击得粉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不努力的后果,不仅仅是失去优渥的生活,更是可能失去母亲的安危、妹妹的未来、幼弟的希望,乃至……做人的尊严。
“不……我不能……”长枫的声音带着恐惧与后怕,更多的是一种破壳而出的决绝,“我不能让阿娘……不能让你们……”
墨兰(青荷)看着他眼中终于燃起的、不同于以往的、带着痛楚与狠劲的火焰,知道这把火,烧到位了。
她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坚定:“三哥哥,路在脚下。是沉沦尘泥,任人宰割,还是奋力一搏,为自己,也为我们在意的人,挣一个堂堂正正的立身之所?选择,在你。”
回府的路上,长枫一言不发,紧抿着唇,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坚定。那粗布麻衣带来的不适,那贫苦景象带来的冲击,那诛心之言带来的恐惧,都已化为一股强大的动力。
烈火已起,只待淬炼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