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世界的喧嚣与沉重,似乎并未过多波及到许妍。或者说,许妍正有意识地构建着自己的生活轨道,一条与父母家那个充斥着药味、焦虑和沉重气氛的空间逐渐分离的轨道。
她顺利通过选拔,进入市电视台新闻中心实习。这对一个新闻系学生而言,是迈向理想的重要一步。她没有选择回家住,而是在电视台附近与人合租了一个小房间。这个决定,王亚珍在电话里抱怨过几次,说家里现在正需要人帮忙,但被乔琳一句“让她去闯吧,家里有我”轻轻挡了回去。乔建斌如今大多时间沉默,更是无法表达什么意见。
于是,许妍便真的很少回去了。偶尔周末回来一趟,也是来去匆匆,带些水果或熟食,问问父亲的病情,和乔琳说几句体己话,对王亚珍那些关于工作、人际关系的唠叨询问,则含糊应着,明显不愿多谈。她与父母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而坚韧的膜。
但有一个地方,许妍去得勤快,待得也安心——姥姥许敏家。
许敏住在城北一个老旧但整洁的小区里。房子不大,阳台上种满了花草,屋内弥漫着老年人家里特有的、混合着茶叶、旧书和干净布料的温和气息。与父母家那种压抑的、被病痛和现实压力笼罩的氛围不同,姥姥家是许妍能够彻底放松的港湾。
“姥姥,我来了!”许妍推开门,声音轻快,卸下了在电视台里那种初来乍到的紧绷感。
许敏从厨房探出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妍妍来啦?正好,我刚蒸了桂花糕,快来尝尝。”
祖孙俩坐在洒满阳光的旧沙发上,吃着软糯清甜的糕点。许妍叽叽喳喳地说着实习的见闻:第一次跟着老师出去跑新闻的紧张,写稿子被主编打回来重改的沮丧,还有在剪辑房里熬夜学到的新技巧。
许敏安静地听着,不时给她添点茶水,偶尔插一两句温和的点评或提醒。她从不像王亚珍那样追问工资、打听人际关系,或者将她的工作与乔琳的成就作比较。在姥姥这里,许妍的喜怒哀乐,仅仅是她自己的,是被全然接纳的。
“姥姥,你说我选这个民生新闻方向,到底对不对啊?有时候觉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好像没什么大意义。”许妍啃着糕点,语气带着一丝迷茫。
许敏放下茶杯,看着外孙女,目光睿智而平和:“大事小事,都是人的事。能把一件件‘鸡毛蒜皮’里关乎老百姓冷暖的东西说清楚,让该管事的人看见,让受委屈的人觉得有个地方能说道说道,这就是意义。跟你姐研究那些天上的物理一样,都是认准了路,往下走就是了。”
这话朴实,却奇异地安抚了许妍浮躁的心。她靠在姥姥并不宽阔却十分温暖的肩膀上,嗅着老人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感到一种难得的安宁。
有时,她也会帮姥姥整理旧物。在一个散发着樟木味的旧箱子里,她翻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老照片,有年轻时的姥姥姥爷,有母亲和姨妈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时代。照片已经泛黄,但那些定格的笑容却依旧鲜活。
许妍指着一张母亲少女时期在舞台上跳舞的照片,惊叹道:“妈年轻时还会跳舞啊?真看不出来。”
许敏看着照片,眼神有些悠远,轻轻叹了口气:“你妈啊……她以前也是个灵动的姑娘。只是后来,生活所迫,性子就渐渐变了,钻了牛角尖……”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合上了相册。
许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母亲如今的计较、强势与不安,或许也源于她曾经未被看见的失落与艰辛。这份理解,并未让她与母亲立刻亲近起来,却让她心中的那点怨怼,淡去了不少。
从姥姥家出来,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许妍感到内心充实而平静。电视台的竞争、父母的期待、与姐姐之间那点微妙的比较心,似乎都被姥姥家那温和的气息涤荡冲淡了。
她像一株刚刚离开原有池塘、尝试在更广阔水域扎根的新荷,虽然稚嫩,虽然会迷惘,却也在努力寻找着自己的阳光和养分,朝着属于自己的方向,悄然舒展着枝叶。
而她与姥姥许敏之间那深厚而纯粹的联结,成为了她在这探索之路上,最温暖、最稳固的依靠。这份隔代的亲情,如同水底滋养根茎的肥沃淤泥,默默支撑着这株新荷,静待其亭亭玉立,绽放出独属于自身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