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审判,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绝杀。
辩解无用,徒增笑耳。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无边冤屈、悲愤和彻底心死的绝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他不再看赵孟谦,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放弃了所有辩白。
“臣……无话可说。”
这五个字,抽干了他全部的力气。
共情中,王平体验到了一种灵魂被抽空的虚无感,以及一种对“公道”二字的彻底幻灭。
金殿的辉煌,此刻在他……戚承影和王平的眼中,化作了埋葬忠骨的华丽坟场。
“金殿之上”的绝望还未散去,场景骤然切换,坠入更深沉的黑暗——“阴暗诏狱”。
这段记忆带着潮湿、腐臭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冰冷的湿气包裹着每一寸皮肤,渗入裂开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刺痛和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霉烂、污血、排泄物和一种绝望发酵后的恶臭。
耳边是水滴击穿石缝的单调声响,间或夹杂着远处刑讯室传来的、非人的凄厉惨叫,以及铁链拖拽地面的刺耳摩擦。
王平感知,戚承影被沉重的镣铐锁在阴冷的石壁上,手腕脚踝早已被粗糙的铁环磨得皮开肉绽,溃烂流脓。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会引发一阵剧烈的抽搐。
身上单薄的囚衣被鞭子抽成了布条,粘在模糊的血肉上。
各种酷刑留下的创伤——烙铁印、夹棍痕、鞭挞伤——交错纵横,有些已经结痂发黑,有些仍在渗出黄水,引来老鼠窸窣的窥探。
诏狱的牢房低矮狭窄,抬头便能碰到长满青苔、不断渗水的拱顶。
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稻草,那是他唯一的“床铺”。唯一的光源,是走廊尽头狱卒桌上那盏如豆的、摇曳不定的油灯,将扭曲的栅栏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休止的疼痛、寒冷、饥饿和等待死亡的恐惧,在一点点蚕食人的意志。
比肉体痛苦更甚的,是精神的凌迟。
狱卒的嘲弄、例行公事般的拷打,已是家常便饭。
更致命的是,那些奉命前来“探视”或“劝降”的“故人”。
他曾一手提拔的副将,带着御赐的酒食前来,眼神躲闪,言语吞吐,最终暗示他“认罪”可保家人平安,话语间透露出朝中已有“定论”。
共情反馈:连你也……认为我通敌?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都是假的吗?保家人?呵呵……那是信念崩塌的脆响,是忠诚被践踏的荒诞感。
他曾施以恩惠的旧部,隔着栅栏跪下磕头,哭诉着被牵连的惨状,恳求他“体谅”他们的难处,早日画押。
共情反馈:我体谅你们……谁又来体谅边关浴血的将士?谁又来体谅我蒙受的不白之冤?愤怒与悲凉交织,几乎让人疯狂。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一次深夜的“密谈”。来的是一位他意想不到的、身份更高的人物,语气看似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那人并未过多纠缠“通敌”真伪,而是暗示此事牵扯极大,背后有“不可言说”的力量推动,并许诺若他肯“配合”,指认几位特定的朝中重臣为“同党”,或可有一线生机。
共情反馈:原来如此……不止是构陷……是清洗……是献祭!我成了棋子!用我的忠骨,铺就他们的权路!
用我的冤屈,成就他们的阴谋!这一刻,戚承影对政治斗争的肮脏有了刻骨的认识,也彻底明白了自己绝无生理。这种清醒的绝望,比蒙昧的痛苦更加残忍。
然而,最撕心裂肺的,是窗外隐约传来的、家人被锁拿时的哭喊与咒骂。
他听到老母亲凄厉的哭喊:“我儿冤枉啊!”听到妻子绝望的悲鸣,听到年幼子女惊恐的尖叫。这些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共情反馈:娘!孩儿不孝!连累您了!夫人!苦了你了!我的儿啊!为父对不起你们!他们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一种比肉体刑罚痛苦万倍的、累及家人的锥心之痛和无力回天的巨大愧疚,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他……戚承影和王平的咽喉,让人窒息。
他疯狂地挣扎,铁链哗啦作响,却只能换来狱卒更凶狠的鞭打和嘲弄。
诏狱的每一天,都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他作为将军的尊严、作为男人的担当、作为儿子的孝心、作为父亲的慈爱,一寸寸凌迟处死。
这里不仅是肉体的牢笼,更是精神的坟场。
当诏狱的绝望达到顶点,最后的场景——“刑场阴云”降临。这段记忆带着死亡的冰冷和宿命的悲壮,将所有的情绪推向最高潮。
囚车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轮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嘎吱”声,像是送葬的哀乐。
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目光复杂,有麻木,有好奇,有幸灾乐祸,也有零星不忍的叹息。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却比不上心头的万分之一寒冷。
王平意识作为戚承影,戴着沉重的木枷,镣铐叮当作响。
他昂着头,试图保持最后的尊严,但连日非人的折磨已让他形销骨立,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还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能看到天空是那种压抑的、毫无生气的铅灰色,乌云低垂,仿佛苍天也为之缄默。刑场越来越近,那熟悉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刑场设在一个废弃的校场,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的土台。
台上,巨大的鬼头铡刀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冷光。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监斩官高坐台上,面无表情。
刽子手袒露着壮硕的、布满刺青的上身,抱着胳膊,眼神冷漠如冰。
整个刑场被一种诡异的、混合着残忍兴奋与死寂压抑的氛围笼罩。
最残忍的一幕上演。
他的家眷——老母、妻子、儿女——被如狼似虎的差役推搡着押上刑台。老母亲早已哭晕过去,妻子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唯有几个年幼的子女,睁着惊恐无助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曾经如山般伟岸的父亲。
“爹——!”小女儿一声凄厉的哭喊,像一把尖刀,彻底刺穿了戚承影强装的镇定。
共情反馈:不!不要!放过他们!冲我来!冲我来啊!意识在疯狂咆哮,灵魂在泣血。
他看到妻子最后望向他那一眼,那里面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哀伤和诀别。
他看到儿子紧紧抿着嘴唇,努力不哭出来,那稚嫩的脸上竟带着一丝与他相似的倔强。
这一刻,所有的冤屈、愤怒、不甘,都化作了毁灭性的悲痛和对这不公世道的刻骨诅咒!
他想呐喊,想告诉所有人他是冤枉的,想指出赵孟谦和那封信的破绽,想吼出那可能的幕后黑手!但或许是连日拷打伤了喉咙,或许是极致的悲愤堵住了声音,或许……是那杯上路前赐下的加速死亡毒药“御酒”开始发作!
他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暗红色的血沫从嘴角不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