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海报中云老板那哀婉决绝的一瞥,如同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走廊尽头那原本模糊的唱戏声与锣鼓点,骤然放大,变得清晰而具有穿透力,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化作了明确的召唤。
一股强大的、混合着悲伤与戏谑的意念流,如同潮水般涌来,不再是分散的情绪感染,而是凝聚成一股不容抗拒的牵引力,拉扯着三人的意识,要将他们拖向剧院深处。
“抵抗不住!这力量……在引导我们‘入席’!”魏子腾低吼一声,手中的探测器发出过载的警报,屏幕上的能量读数瞬间爆表!他试图稳住身形,但脚下的红地毯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推着他们向前。
黄曼指尖金针连闪,数道清辉没入王平和魏子腾的灵台要穴,强行稳固他们激荡的心神。
“规则已启动,强行对抗恐引空间反噬。顺势而为,保持灵台清明,见机行事!”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平深吸一口气,压下右臂因空间规则剧变而产生的冰凉悸动。
他不再抗拒那股牵引力,反而将“真实视界”提升到极致,如同最敏锐的探针,主动迎向那澎湃而来的意念洪流。他要去看看,这场“永不散场的戏”,究竟是何模样!
三人不再后退,而是顺着那股力量,快步穿过走廊尽头的拱门。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也让他们的呼吸为之一窒。
他们踏入了一个巨大、恢弘,却处处透着诡异的观众厅。
厅内灯火通明,无数盏水晶吊灯和壁灯散发着温暖却凝固的光晕,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与门外走廊的昏暗破败形成天壤之别。猩红色的天鹅绒座椅层层叠叠,从池座一直延伸到高远的楼座,座无虚席。
然而,那些“观众”……
他们穿着各个时代的服饰,从长袍马褂到西装革履,男女老幼,形态各异。
但每一张脸,都是模糊的,如同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只有一片朦胧的光影。
他们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专注的观赏姿态。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整个观众厅里持续回荡着潮水般的、节奏一致的掌声与喝彩声,声音热烈而亢奋,却找不到任何一张开合的嘴巴,仿佛这声音是直接从空气中、从座椅里滋生出来的。
这是一群由纯粹“观看”与“赞美”执念凝聚而成的集体幻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正前方那巨大的、被深红色绒幕笼罩的舞台之上。
舞台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一出《贵妃醉酒》正演到酣处。
宫灯璀璨,布景华丽,宫女太监环伺。
舞台中央,那饰演杨贵妃的旦角,身段婀娜,水袖翻飞,唱腔婉转缠绵,将贵妃醉后的哀怨、痴情与失落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完美,充满了戏剧的张力与美感。
但王平的“真实视界”却穿透了这完美的表象,看到了令人心寒的真相。
舞台上的所有“人”,包括宫女、太监,乃至那风华绝代的“杨贵妃”,都如同台下的观众一样,面容模糊不清,他们的动作虽然流畅,却带着一种精确到毫厘的、不断重复的机械感。这并非活人的演出,而是一出被某种强大执念驱动、永恒循环的戏剧傀儡戏。
而整个舞台,包括布景、灯光、甚至空气中飘散的淡淡酒香,都散发着与那幅褪色海报同源的、极度浓缩的悲伤与不甘的执念波动。
尤其是那位“杨贵妃”,她身上汇聚的执念最为浓烈,那不仅仅是戏剧角色的情绪,更是……云老板本人在生命最后时刻,将自身悲剧与角色彻底融合后,燃烧出的永恒怨火!
“这不是演戏……这是……献祭……”王平声音干涩,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云老板的执念,将自己化为了这出戏的永恒主角,用她无尽的悲伤作为燃料,维持着这场永不落幕的演出。而台下那些虚幻的观众,他们的掌声与喝彩,则如同信徒的愿力,不断滋养和固化着这个诡异的规则领域。
“能量流动模式确认!”魏子腾紧盯着探测器,脸色发白,“整个观众厅是一个封闭的情绪能量循环系统!舞台释放执念波动,幻影般观众产生‘观赏’与‘共鸣’情绪能量,这些能量被空间规则收集、提纯,然后……大部分反馈回舞台,维持演出循环;小部分……被导向剧院更深处的某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更强的吸收源!”
“归墟……”黄曼眼神冰寒,“他们在窃取这场永恒演出产生的能量。这个‘域’,是他们精心培育的……情感发电厂。”
就在这时,或许是感应到了三个拥有真实生命和独立意识的“观众”入场,舞台上的“杨贵妃”正在表演的“卧鱼闻花”身段,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本不应存在的凝滞。
她那模糊的面容,似乎……转向了王平三人所在的方向!
尽管看不清五官,但王平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凝聚着数十年悲怨与痴狂的“目光”,穿透了舞台与观众席的距离,牢牢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同时,观众席上那潮水般的掌声与喝彩声,也出现了一丝不协调的杂音,仿佛因“意外因素”的闯入而产生了短暂的混乱。
整个“永不散场的戏”的平衡,被打破了。
“她……注意到我们了。”魏子腾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黄曼指尖已扣住数根银针,低声道:“准备应对冲击。我们的出现,对这场凝固的悲剧而言,是最大的变数。”
王平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没有感受到直接的恶意,反而从“杨贵妃”那凝聚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意念——有被惊扰的愤怒,有对“真实”观众的渴望,有对循环被打破的恐惧,但最深处的,却是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希冀?
这希冀,是针对他而来的。是因为他独特的共情力?还是因为他身上那与归墟同源却相斥的污染气息?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时刻,舞台上的“杨贵妃”缓缓直起身,水袖垂落。伴奏的丝竹声并未停止,但旋律中却混入了一丝诡异的变调。她不再遵循《贵妃醉酒》原有的剧情,而是面向王平三人,用一种空灵而悲戚的戏腔,幽幽唱道:
“戏台方寸地,一转万重山……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客从何处来?可识……霓裳衣?”
歌声如同带着魔力,直击灵魂。观众席上的幻影掌声骤然停止,整个观众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诡异的唱腔在回荡。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三个不速之客身上。
戏,还在唱。但剧情,已然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云老板的执念,终于等来了能够“看见”她,并可能“听懂”她的……特殊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