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仓库深处的空气凝滞如死水,灰尘在黄曼指尖散发的微光下缓慢浮动,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
王平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那本染血的日记本放在膝头。
封面上那片暗褐色的血迹,像一朵枯萎的花,刺痛了他的眼睛。
指尖触碰到的冰冷和粗糙感,仿佛直接连接着多年前那个女孩的绝望。
小波紧张地守在仓库门口,不时探头望进来,又害怕地缩回去。
黄曼则静立在王平身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她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部分汹涌而来的负面精神冲击,为王平创造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阅读空间。
王平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霉味和淡淡铁锈味的空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翻开了日记本硬脆的封面。
第一页,日期是几年前的一个秋天。字迹工整娟秀,带着少女特有的稚气,内容大多是刚升入新班级的兴奋,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对某个成绩好、打篮球很帅的男生的朦胧好感。
那个男生的名字被用心地描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陈浩。阳光、青涩,与这仓库的阴冷格格不入。
然而,这种正常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翻过十几页后,日记的色调开始明显转变。字迹时而潦草,时而用力到划破纸背,内容被大片的泪渍晕开。
【x月x日 晴转阴】
“为什么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赵强他们今天又把我堵在厕所门口,抢走了我的午饭钱,还骂我是‘没爹养的晦气鬼’……我不敢告诉老师,上次说了,他们反而变本加厉。陈浩从旁边走过,他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讨厌?”
【x月x日 雨】
“体育课自由活动,没人愿意和我一组。我一个人坐在看台上,看着他们打球。玲走过来,偷偷塞给我一颗糖,叫我别难过。可是……她也不敢当着赵强他们的面和我说话。我知道她是好心,可是这种感觉……更难受了。”
“玲”,那个留下钥匙的朋友出现了。她的善意,在孤立无援的环境中,既是微光,也反衬出黑暗的浓重。
日记一页页翻过,记录着李晓地狱般的日常。
侮辱性的绰号,课本被撕毁,椅子被涂满胶水,体育课上被故意用球砸,值日时被反锁在空教室……施暴者以赵强为首的几个男生形象逐渐清晰,而更多的,是那些沉默的同学和偶尔和稀泥的老师。
李晓的文字从最初的委屈、愤怒,逐渐变得麻木、绝望。
【x月x日 阴】
“他们把我拖进了体育仓库……就在那个最黑的角落。赵强抢走了我的日记本,大声念里面的内容,所有人都在笑……尤其是写到陈浩的那几页……我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玲想拦,被他们推开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为什么?!”
【x月x日 晴】
“我偷偷写了张纸条,想递给陈浩。只是想问问他,能不能……能不能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我知道这很傻,他可能根本不会在意。但我还是写了,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铅笔盒最底层。可是,还没等我鼓起勇气,赵强他们就发现了……他们把纸条抢走,贴在黑板上,用最恶毒的话嘲笑我……‘丑八怪也想吃天鹅肉’……我把那张纸条撕得粉碎,连带着那点可笑的希望,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读到此处,王平仿佛能听到李晓心碎的声音。那点对暗恋对象的卑微期待,成了压垮她的又一根稻草。日记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纸面,让他呼吸困难。
而那个名叫“玲”的女孩,她的身影在日记中时隐时现。
她会在没人的时候安慰李晓,会偷偷分享零食,会留下那把关键的仓库钥匙。
但她始终没有勇气公开站在李晓一边,她的帮助如同杯水车薪,甚至因为这种若即若离,让李晓在绝望中又掺杂了复杂的、不敢奢求更多的愧疚。
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定格在循环开始的那个夜晚的前几天。字迹已经扭曲得几乎难以辨认,布满了泪痕和用力划掉的痕迹。
【x月x日 雨】
“他们又来了……在仓库……这次不止是嘲笑……他们……(大段被用力划掉,墨迹模糊)……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玲看见了我手臂上的伤,她哭了,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大人?告诉大人?有用吗?谁会相信?谁会管?他们说如果我敢说出去,就让我再也上不了学……”
“妈妈昨天又加班到很晚,她那么累,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操心……我是个累赘吧……如果我不在了,是不是对大家都好?”
“陈浩……他今天好像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没有……算了,都不重要了。”
“这个世界,好冷啊。”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几页被撕掉的痕迹,再往后,就是空白。
最后那几行字,像冰锥一样刺进王平的心里。那不仅仅是悲伤,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死寂,是对整个世界彻底的失望。
那个“不止是嘲笑”的被划掉部分,暗示着可能发生了更恶劣的、让她无法启齿的事件,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平合上日记本,胸口剧烈起伏,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他不仅读到了一个女孩的死亡日记,更亲身感受到了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寒冷。
这种冰冷,甚至让他右臂的污染都暂时被更巨大的悲恸所覆盖。
他抬起头,看向仓库那片最黑暗的角落,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女孩蜷缩在那里,无声地哭泣。
她的执念,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委屈、是不解、是渴望被看见、被理解、被拯救而不得的绝望。
“她……”王平的声音沙哑哽咽,“她只是……太孤独了。”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的小波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平哥!黄姐姐!有……有东西过来了!好凶!”
几乎同时,仓库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沉重而充满恶意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扭曲、沙哑、仿佛含着无数怨毒的声音响起:
“谁……谁让你们动我的东西?!把日记……还给我!!”
一个高大、模糊、散发着强烈怨恨气息的男性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踏出,双眼的位置闪烁着骇人的红光。
赵强!
那个日记中主要的霸凌者!
他的灵魂,同样因罪孽和恐惧,被困在了这永恒的循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