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监护区的寂静被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打破。来人步伐沉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是洛远山。
他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深色制服,但眉宇间的皱纹似乎比往日更深了些,眼下的阴影诉说着连日的操劳。
他手中提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盒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静的檀香。
“司长。”魏子腾连忙起身。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王平也睁开了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
黄曼在隔壁房间,透过观察窗,向洛远山微微颔首致意。
“躺着,别动。”洛远山快步上前,轻轻按住王平的肩膀,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的目光在王平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连接在他身上的各类监测仪器屏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感觉如何?”洛远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紫檀木盒放在一旁。
“好多了,劳司长挂心。”王平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前几日多了几分实在感。他注意到洛远山眉宇间的倦色,心中微沉。
洛远山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
盒内衬着明黄色的丝绸,上面静静躺着三样东西:一支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玉瓶;一块鸽卵大小、氤氲着乳白色光晕的温润玉石;以及一本页面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线装古籍。
“这是司内秘藏的‘九转还玉膏’,外敷可加速经脉愈合,滋养肉身。这是‘养魂温魄玉’,贴身佩戴,有安神定魂之效。”洛远山将玉瓶和玉石推到王平面前,语气平静,但拿出这两样东西本身,已说明了他对王平伤势的重视程度。
然后,他的手指轻轻按在那本古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目光再次投向王平,眼神变得异常深邃。
“子腾,”洛远山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你去看看黄女士那边是否需要协助,我和王平单独说几句。”
魏子腾愣了一下,立刻会意,应了一声“是”,快步退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观察窗的帘子也被悄然放下。
病房内只剩下两人,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洛远山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平,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直视他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
王平迎着他的目光,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良久,洛远山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王平,你此次伤势,非同一般。并非寻常的力量反噬或精神透支。”
他拿起那本古籍,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指向上面一段用朱砂标注、字体古朴扭曲的文字。
“这是我从司内最机密的、源自前朝‘钦天监’残卷中破译出的一部分记载,其中提到了一个……极为禁忌的秘辛。”洛远山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关于一个名为‘归墟’的古老存在,以及它们……培育‘容器’ 的方式。”
王平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洛远山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沉声说道:“根据记载,归墟并非简单地收集执念,它们有一套极其残忍而精密的‘喂养’体系。它们会在特定目标……嗯,就是‘容器’身上种下‘印记’,然后通过一系列精心设计的事件,引导‘容器’接触并吸收各种强烈、纯粹且符合它们需求的执念能量。”
“这个过程,被称为‘喂养’。”洛远山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王平双眼,“而当一个‘容器’在短时间内吸收的执念能量超过其自身灵魂的承载极限,或者吸收的能量属性过于驳杂、强大,以至于‘容器’的本我意识无法有效统合、压制时,就会出现一种极其凶险的状态——”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令人心悸的词:
“容器过载。”
王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洛远山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精准地捅开了他一直不愿、也不敢去深想的那扇门!
“精神濒临崩溃,意识混乱,记忆碎片冲击,自身力量失控,对外界能量、包括负面情绪的感知异常敏锐甚至产生依赖……这些症状,”洛远山的声音低沉而残酷,“与古籍中描述的‘容器过载’现象,高度吻合。”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平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所以……从永夜医院开始……到星辉剧院……再到将军古墓……”王平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恐惧,“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所吸收的那些执念……都不是偶然?都是……都是‘它们’……计划好的‘喂养’?”
“目前看来,这是可能性极高的推论。”
洛远山合上古籍,眼神复杂地看着王平,那目光中有同情,有凝重,也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决断,“你,王平,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归墟选中的‘特殊容器’。你的共情能力,你的特殊体质,甚至你妹妹的失踪……或许都与此有关。它们正在用这些极致的执念,‘喂养’你,直到……你达到它们所需要的‘状态’。”
“而将军古墓这次,你不仅吸收了戚将军千古冤屈的魂力,更因试图安抚而深度共情,恐怕……已经非常接近甚至触及了那个‘过载’的临界点。”
洛远山的语气沉重无比,“这也是你此次伤势如此诡异、恢复如此艰难的根源所在。这并非简单的伤,而是……根基的动摇。”
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赤裸裸地呈现在王平面前。他一直以来的挣扎、奋斗、每一次险死还生,甚至每一次力量的提升,都可能不是他自己的努力成果,而是幕后黑手精心安排的“饲料”!这种认知,带来的不仅是恐惧,更是一种颠覆性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感!
王平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他低下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洛远山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绝望。而是让你明白,你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敌人。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归墟不会停止‘喂养’,它们可能会用更激烈的方式,迫使你‘成熟’。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它们得逞之前,找到逆转这一切的方法。”
他将那本古籍推到王平面前:“这里面或许有线索,但需要时间破译。当务之急,是稳住你的状态。‘过载’虽险,却也意味着你体内汇聚了难以想象的力量。若能找到方法化解反噬,真正掌控这股力量,或许……能成为我们对抗归墟的关键。”
洛远山站起身,拍了拍王平的肩膀,力量沉重:“活下去,王平。清醒地活下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所有被归墟阴谋笼罩的人。”
说完,他深深看了王平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王平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病床上。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洛远山的话如同魔咒,在脑海中疯狂回荡。
“容器”……“喂养”……“过载”……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牢笼里。
所有的痛苦、成长、羁绊,都可能是一场早已写好的剧本。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恐慌,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