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司总部,地下七层,最高级别的医疗监护区。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草药以及一种紧绷的寂静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带着沉重的质感。
王平躺在特制的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数台监测生命体征的精密仪器。
屏幕上,代表他精神波动的曲线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撕扯,而是呈现出一种低平、微弱但相对平稳的轨迹,如同重伤巨兽陷入沉睡后的微弱呼吸。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绵长而费力。
虽然睁着眼睛,但眼神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天花板上某一点,空洞而缺乏焦点,仿佛灵魂仍未完全从那片混沌的废墟中归来。
尝试动一下手指,都感觉像是抬起千斤重担,经脉中传来空荡荡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虚弱感。
识海更像是一片劫后的焦土,稍微凝聚一丝精神力,都会引来针扎般的头痛和阵阵眩晕。
他现在连最简单的御物术都无法施展,与普通人无异,甚至更为脆弱。
隔壁的监护单元,黄曼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她并未昏迷,但状态比昏迷更让人担忧。
她靠坐在床上,脸色比王平好不了多少,是一种消耗过度后的灰败。原本清亮有神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长时间地闭着,只有在魏子腾或医护人员进来时,才会勉强睁开一丝缝隙,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调息,试图修复因燃烧魂源而近乎枯竭的本命元气,但进展极为缓慢,眉宇间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凝重。偶尔,她会不受控制地轻微咳嗽,每一次咳嗽都让她眉头紧锁,气息紊乱片刻。
魏子腾成了最忙碌的人。他穿梭在两个监护室之间,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
一方面要时刻关注仪器数据,调整治疗方案;另一方面要应对司内高层的询问,提交冗长的报告;还要处理古墓事件的后续影响,协调资源。
他原本略显圆润的脸颊瘦削了下去,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原本话痨的他,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只有在面对王平和黄曼时,才会强打精神。
洛远山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而来,悄然而去。
他站在观察窗外,看着里面两个气息萎靡的得力干将,眉头紧锁,最终只是重重叹息一声,留下“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的命令,便又转身投入更加繁杂焦头烂额的事务中。
司内因古墓事件和归墟的活跃暗流涌动,保守派与改革派的博弈似乎也因此事再起波澜,这些压力,都被洛远山一人挡在了外面。
团队的战力,降到了冰点。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抑感,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
这种压抑,在第三天达到了顶峰。
王平试图自己坐起来喝水,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水杯脱手落下,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水渍,眼神空洞,然后缓缓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泄露着内心的无力与焦躁。
另一边,黄曼在尝试运转一个周天功法时,气息突然一滞,猛地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淤血,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软软地倒回床上,呼吸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魏子腾冲进去,手忙脚乱地施针喂药,好不容易才稳住她的情况。
经过这番折腾,魏子腾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他靠在王平病房外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这个平日里乐观跳脱的技术宅,此刻也流露出了难以承受的压力和脆弱。
静谧。如死水般的静谧。
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也放大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闷。失败的阴影、未来的不确定性、归墟虎视眈眈的威胁,如同厚重的阴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赢了古墓一役,安抚了将军英魂,却仿佛输掉了更多。这种挫败感和对自身无力的愤怒,在寂静中无声地发酵。
王平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意识混沌时看到的那些破碎画面——妹妹的哭喊、古墓的凶险、归墟的阴谋、还有黄曼那决绝的、燃烧自身的身影……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绪难平。
他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如此困难。这种强烈的失控感,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煎熬。
黄曼虽在调息,但外界的一切她都感知得到。
王平那边的动静,魏子腾的疲惫,她都清楚。她内心同样不平静。
王平的情况远未稳定,那诡异的污染和强大的魂力只是暂时被压制,隐患极大。而她自己魂源受损,短期内难以恢复,无法给予有效的保护。这种无力守护的焦虑,缠绕着她。
间隙。不仅是身体的恢复期,也是信心和斗志的脆弱间隙。
傍晚,魏子腾再次检查完两人的情况,替王平更换了手臂上敷着的、帮助疏通经脉的膏药。
动作一如既往地熟练轻柔,但他始终低着头,避免与王平有任何眼神接触。
换完药,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活跃气氛的话,最终却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平哥,你好生休息,指标……好一点了。” 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病房,背影有些仓促和落寞。
王平看着魏子腾离开的方向,又转头望向隔壁病房。
透过观察窗,他能看到黄曼依旧保持着静坐的姿势,像一尊失去色彩的白瓷雕像。他知道,他们都在硬撑。为了彼此,也为了肩上的责任。
这种认知,并没有立刻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却像一颗微小的火种,落在了冰冷的灰烬上。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强迫自己思考那些沉重的问题,而是开始尝试最基础、最缓慢的呼吸法,一丝丝地,笨拙地,引导着体内那近乎枯竭的微弱气力,如同龟裂大地上艰难渗出的水滴,滋润着干涸的经脉。
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伴随着剧烈的精神刺痛和身体的虚弱感,但他没有放弃。
隔壁,黄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依旧没有睁眼,但原本过于平稳以至于近乎死寂的呼吸,似乎也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顺应般的调整。
压抑的寂静依旧。
失败的阴影并未散去。归墟的威胁依旧悬在头顶。
但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间隙里,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不是爆发,而是无声的渗透。如同在寒冬的冻土下,种子正在积蓄破土的力量。
团队的纽带,并未因脆弱而断裂,反而在沉默的守护与各自内心的挣扎中,淬炼得更加坚韧。
他们需要时间。
而时间,对于虎视眈眈的敌人来说,同样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