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往这边!”
王平的嘶吼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异常破碎,他几乎是将小波瘦小的身体半拖半拽着,在头顶荧光灯管明灭不定的惨白光晕下夺路狂奔。
脚步声、喘息声、还有心脏撞击胸腔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敲打着濒临极限的神经。
身后,缝合尸那由医疗垃圾构成的庞大身躯,如同一台失控的碾压机器,蛮横地犁过地面。
金属与地面刮擦发出刺耳的尖鸣,其间夹杂着玻璃器皿被碾碎的爆裂声,以及塑料部件扭曲断裂的“嘎吱”声,组合成一首令人心智错乱的死亡交响曲。
它的速度远超那看似笨拙躯体应有的极限,紧紧咬在后方。
那股混合着腐败药液、血腥气和某种甜腻腥臭的气味,如同有形的触手,从后方蔓延而来,死死缠绕着他们,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鼻腔,渗透肺叶,带来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与眩晕。
思考已是奢侈,完全由生存的本能驱动着双腿机械地交替迈动。向前,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
王平手中那柄撑开的黑伞,在高速奔跑中成了巨大的负担,伞面承受着空气的阻力,发出“呼呼”的、仿佛随时会被撕裂的悲鸣,剧烈晃动的伞骨牵动着他的手臂。
“平哥!它……它越来越近了!”小波的尖叫带着彻底的哭腔和绝望,他几乎是被王平强大的拉力带离地面,脚尖时不时蹭过地面,完全失去了自主奔跑的能力。
王平百忙中回头一瞥,心瞬间沉入谷底。那怪物扭曲的、由各种废弃物拼凑的肢体,以一种完全违反生物力学的诡异方式高速摆动,距离他们已不足十米!它身上支棱的尖锐金属和破碎玻璃,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最可怕的是那只由无数针筒和橡胶管纠缠构成的手臂,猛地如同毒蛇出洞,向前疾探!尖锐的、带着残留药渍的针头,在空气中划出死亡的寒光,直刺小波的后心!
“低头!”王平的吼声与动作同步,他猛地将小波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凭借感觉将残破的黑伞奋力向后一格!
“嗤啦——!”
伞面那特殊的布料被尖锐的金属轻易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但终究是起到了些许缓冲作用。
然而,针头上传来的巨大冲击力,仍让王平手臂剧震,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向前扑去,险些连带小波一起摔倒。
不能直线逃跑!它的直线速度太快了!必须利用环境!
“拐弯!”眼角的余光扫到前方一侧有个堆放废弃床单、破损器械的小小杂物角落,王平用尽腰腹力量稳住身形,拉着小波一个急转,猛地扎了进去!废弃的床单被扯动,扬起一片灰尘,暂时遮蔽了视线。
“轰隆!!!”
缝合尸收势不及,或者说根本毫无闪避的概念,庞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直接撞上了那堆杂物!瞬间,金属支架扭曲的呻吟、玻璃瓶罐彻底粉碎的炸响混作一团。这剧烈的撞击暂时阻碍了它一下,但也激起了它更狂暴的怒气。
但这拖延,连三秒都不到!
“红灯!红灯在闪!”小波用尽最后力气,指着走廊尽头那开始急促闪烁、预示安全期即将结束的红灯,声音已经嘶哑。
该死!屋漏偏逢连夜雨!红灯熄灭,无脸护士就会准时出现!前有规则化的死亡拦截,后有疯狂怪物的追杀,他们被逼入了真正的绝境!
王平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疯狂运转。
护士的巡逻路线是固定的、可预测的;而缝合尸是混乱的、失控的……绝境之中,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闪过——或许,可以利用这两者之间的特性?
“跟我来!去707病房门凹!”那是他们之前验证过的、相对安全的路线盲区!
两人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在红灯最后几次闪烁、光芒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刹那,如同两道投向岸边的溺水者,猛地、几乎是砸进了707病房门前的凹陷处!
背部狠狠撞上冰冷粗糙的墙面,两人紧紧贴住,瞬间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被迫停止。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泼满了整个世界。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身后,缝合尸撞开残存杂物、发出暴怒咆哮的声音近在咫尺,那腐败的气息几乎将两人包裹。
而前方,那熟悉的、刻入灵魂深处的嘶啦……嘶啦……的拖行声,没有迟到一分一秒,准时从走廊的另一端冰冷地响起。
无脸护士,登场!
王平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他们此刻就像被夹在巨石之间的蝼蚁。
身后,是缝合尸散发出的、混乱而疯狂的恶意,如同灼热的岩浆;前方,是护士带来的、绝对规则的冰冷感知,如同极地的寒风。
两种截然不同的死亡威胁,如同两道无形的射线,交叉扫过他们藏身的这片狭小阴影。
诡异的局面出现了:缝合尸似乎对突然出现的、遵循着某种更高优先级的“规则”存在的无脸护士产生了本能的迟疑或是“识别”。
它那狂躁的咆哮声陡然降低,变成了充满威胁的低沉嘶吼,腐烂的“头颅”带着那个滴着粘液的药瓶,缓缓转向护士拖行声传来的方向,庞大的身躯在原地焦躁地挪动、徘徊,仿佛在评估威胁。
而护士的拖行声,却没有丝毫的停顿或变化,依旧沿着那条既定的、看不见的中轴线,冰冷、匀速、精准地滑行而过。它对近在咫尺的、散发着强烈恶意的缝合尸,以及对缩在盲区里大气不敢出的王平二人,呈现出一种彻底的“视而不见”。
规则的优先级,似乎凌驾于这种因执念失控而产生的怪物之上。
幸运女神似乎再次投来短暂的一瞥!护士的经过,暂时震慑或者说“忽略”了缝合尸,为濒临绝境的两人争取到了也许只有十几秒的、宝贵的喘息机会!
听着那催命的拖行声渐渐向着走廊另一端远去,王平刚想从几乎僵硬的肺叶里挤出一口浊气,却猛地发现——身边那徘徊的缝合尸,在护士的声音彻底消失后,那空洞的“头部”以一种缓慢而确定的姿态,再次…再次精准地转向了他们藏身的门凹!
短暂的“规则”干扰消失,它那纯粹的、毁灭性的注意力,重新牢牢锁定在了目标身上!
“吼——!!!”
它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狂躁、更加充满破坏欲的咆哮,拖着因为撞击而有些松散、却更显狰狞的身躯,不再有任何犹豫,如同一辆开足马力的死亡战车,猛地再次冲撞过来!这一次,再无任何阻碍!
狭窄的门凹,退无可退!
“跑不了了!”王平用身体将小波死死地护在身后,自己单薄的脊背紧紧抵着冰冷坚硬的墙壁,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力量。他绝望地握紧了手中那柄已经残破不堪的黑伞,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攥着那只旧的、脏兮兮的玩具熊。
视野,被那不断放大、充斥着扭曲金属、反光玻璃和污秽残骸的恐怖身影完全占据。腥臭的风压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躲不掉了……这一次,真的到此为止了吗?绝望的阴云彻底笼罩了王平。
就在那由废弃针头、断裂器械和污浊橡胶构成的、足以将人拍成肉泥的巨爪,带着呼啸的风声,即将触及王平头顶的瞬间——
因极度恐惧、绝望而紧绷到极限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抠进了玩具熊绒毛的深处,恰好触动了那颗早已松动、仅由几根线勉强牵连的、黑色的纽扣眼睛。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如海、深邃如渊的悲伤与执念,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又如同决堤的星河,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姿态,瞬间冲垮了王平意识那脆弱的堤防!
这不是他主动去探知、去共情,而是这件与林婉有着深刻联系的物品,在生死关头,被动地、毫无保留地将其中承载的、属于那位母亲最极致、最疯狂的情感,汹涌地、强制性地灌入了他的脑海!
意识的画面被无情地炸成碎片,又重组为洪流:
—— 惨白的病床旁,女人死死紧握着女儿那苍白、瘦弱、布满针眼的小手,她的指甲因为极致的用力,深深陷进自己的掌心,刻出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 深夜无人的医生办公室,女人独自对着手机屏幕上女儿灿烂的笑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所有的呜咽都被强行堵在喉咙深处。
—— 装饰温馨却已死寂的儿童房里,女人一遍遍、机械地整理着床上那只旧的玩具熊,仿佛那样就能让时间倒流,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柔软的绒毛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 一个最终吞噬了一切理智的、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最终判决般响起:“不会让你消失……绝不会……哪怕扭曲一切……也要创造一个……有你存在的世界……”
那不仅仅是悲伤,那是一位母亲倾尽所有、燃烧灵魂、甚至不惜扭曲现实法则也要守护女儿的、超越了生死的、近乎神魔的执念!
“啊——!!!”
王平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双眼在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这并非源于对身后怪物的恐惧,而是被那过于庞大、过于沉重的情感洪流,冲击得灵魂几乎要碎裂、意识几乎要崩溃!
然而,就在他发出这声嘶吼的同时,那携着万钧之力、即将把他和小波一同拍碎在墙上的缝合尸的巨爪,竟在王平的鼻尖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带着卷起的腥风,猛地…
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