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般从漆黑的海底缓慢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单调、重复、仿佛能浸透骨髓的哀乐,直接灌入他的脑海。这乐声没有源头,无处不在,像是这个空间本身在哭泣。
紧接着,是视觉。模糊的色块逐渐聚焦,勾勒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场景。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光线昏暗的灵堂里。正前方,是一口材质不明、散发着幽暗光泽的黑色棺椁,棺盖紧闭。灵堂两侧,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深色衣服,低垂着头,姿态凝固,如同博物馆里陈列的蜡像。没有一丝呼吸的起伏,也没有任何活人应有的生气。
他甚至能看清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妇人眼角深刻的皱纹,以及另一个中年男人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一切都静止了。
而他自己,也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色丧服。
我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片空洞的回响。记忆里是一片空白,除了一个模糊的、刻印在潜意识里的名字——王平。
对,他叫王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里是哪里?这些人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本能驱使他想移动,想开口询问。但一股更强大的、源于生存本能的直觉,像冰冷的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动作。
不能动!
这个警告信号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肌肉瞬间绷紧,维持着刚刚苏醒时那个略显僵硬的站姿。他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球,用余光尽可能多地观察周围。
哀乐还在持续,旋律古怪,听不出是何种乐器演奏,带着一种非人间的冰冷质感。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王平不知道这音乐已经响了多久,也不知道还会响多久。
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带着陈腐的香烛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感,仿佛时间本身在这里腐朽了。
就在王平几乎要适应这永恒的哀乐时,异变陡生。
乐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不是渐弱,是彻底的、绝对的停止。仿佛被人一刀切断。
整个灵堂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那种静,沉重得如同实质,压得人耳膜发疼。
几乎在哀乐停止的同一瞬间,王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灵堂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吊唁者……他们的影子,开始活了。
不是本体,是影子。那些投射在墙壁上、地板上的、扭曲拉长的黑影,开始像浓稠的沥青般缓缓蠕动、分离。一道道模糊的、人形的黑影,从那些静止的躯体上“站”了起来,无声无息地滑向地面,然后……转向王平所在的方向。
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具体的特征,只是一团模糊的人形黑暗,但王平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
不能动!绝对不能动!
那个生存本能再次尖叫。王平死死咬住牙关,连眼球都不敢再转动分毫,全身的肌肉因为极度紧绷而微微颤抖。他就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任何微小的动作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那些鬼影缓慢地、飘忽不定地向他靠近。最近的一道,几乎已经贴到了他的脚边。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脚踝向上蔓延,冻得他骨头都在发疼。他甚至能“听”到一种无声的、充满贪婪的嘶吼,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王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到达极限,精神即将崩溃的瞬间——
呜……嗡……
那诡异的哀乐,又毫无征兆地重新响了起来,音调和旋律与停止前无缝衔接,仿佛从未间断。
音乐响起的刹那,那些几乎已经触碰到王平的鬼影,如同被无形的扫帚扫过,瞬间倒卷而回,重新融入了那些静止吊唁者脚下的影子里。
灵堂再次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只有王平身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和几乎虚脱的后怕,证明着那短暂间隙里的致命危机。
王平依旧不敢动,但大脑开始疯狂运转。
规则!这个地方应该存在着某种规则!
哀乐响起时,相对安全。哀乐停止的间隙,鬼影就会出现,攻击活物?不,从它们刚才的表现来看,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他!
这条规则像用冰锥刻进了他的脑子里:必须在哀乐停止的间隙保持绝对静止,否则就会被鬼影吞噬。
这算什么?一个永恒的葬礼?而他,是这场葬礼上唯一的活祭品?
绝望像潮水般涌来。难道要永远站在这里,直到饿死、渴死,或者在某次哀乐停止时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而丧命?
不!一定有出路!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灵堂的每一个角落。棺椁、花圈、挽联、静止的人群……除了诡异,还是诡异。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了正前方的黑色棺椁上。棺椁本身看不出什么特别。但在棺椁下方,靠近他这一侧的地面上,似乎有些异样。
那里铺设着暗红色的地毯,花纹繁复。在哀乐声中,借着昏暗的光线,他隐约看到,在棺椁正下方的地毯上,似乎有一行字迹。颜色比地毯更深,像是干涸的血迹。
因为角度的关系,加上光线昏暗,他看不太清。
必须靠近一点。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在完全未知的情况下,贸然移动,尤其是在哀乐响起时移动,会不会触发别的死亡规则?
他需要等待下一个间隙,利用那短暂的时间来确认。
这一次,当哀乐再次停止时,王平有了心理准备。他强忍着对鬼影逼近的恐惧,身体如同石雕般凝固,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双眼睛上。
鬼影如期而至,阴寒之气再次包裹了他。但这一次,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棺椁下的那片区域。
就在鬼影的轮廓几乎要挡住他视线的前一刻,他看清了!
那确实是一行用某种深褐色液体书写的字,笔画扭曲,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寻找第十三阶。”
第十三阶?什么意思?台阶?
哀乐再次响起,鬼影退散。
王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但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因为找到线索的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向灵堂两侧望去。
在灵堂的左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灯光似乎更加昏暗,那里……好像真的有一道向下的楼梯,隐没在更深的阴影里。
出路,可能就在那里!
但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从这里到那个角落,需要穿过大半个灵堂,期间必然会经过那些静止的吊唁者。在哀乐停止的短暂间隙里,他能否在保持绝对静止的前提下,“走”过去?
如果不能,如果在移动中被鬼影发现……
王平看着那道幽深的楼梯口,又看了看身边那些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吊唁者”,第一次,必须做出关乎生死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