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城觉得,他上辈子大概是欠了“耐心”这两个字几百万,这辈子才要遭这种报应。
窗外,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恰好照亮了角落那盆几乎快要枯萎的罗汉松盆景。
那是他半年前心血来潮,试图附庸风雅、陶冶情操时买下的,花了不少钱,请了专门的园艺师上门指导过两次。
当时他觉得,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看着生命在指尖生长,定然能让他这个在商海浮沉中日渐冷硬的心,找回一丝平静和……耐心?
呵,结果可想而知。
罗汉松在他“精心”照料下,从郁郁葱葱到半死不活,只用了不到三个月。
剩下的时间,它就在那里苟延残喘,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稀稀拉拉,像极了徐晋城此刻被幼儿园老师一条通知搅得乱七八糟的心情。
手机“叮”一声响,是慢慢幼儿园班级群的消息。
班主任@了全体家长,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发布了一项“亲子长期实践任务”——培养孩子的耐心与责任感。
建议方式:饲养小动物或种植植物,并要求家长定期拍照记录分享。
徐晋城眼角余光瞥向院子里那盆罗汉松的“遗照”,心头莫名一虚。
养植物?还是算了吧,他不想再亲手送走一盆……呃,一株生命。
那么,只剩下饲养动物这一条路了。
猫?狗?乌龟?仓鼠?
脑子里闪过一系列选项,最终定格在狗身上。
狗通人性,活泼,能陪慢慢玩,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关键是,他觉得养狗比养那些静悄悄的植物要直观得多,至少狗饿了会叫,渴了会闹,不像那盆罗汉松,死了都死得那么安静,让他后知后觉。
“爸爸,我们要养小动物了吗?”慢慢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脑袋挤在徐晋城胳膊旁,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闪闪发光。
“嗯,老师说的,要培养耐心的任务。”徐晋城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自从回归单身,生活跌入谷底又慢慢爬起,女儿慢慢成了他世界里最柔软也最坚韧的那部分。
“好耶!我们要养什么?养一只小猫咪好不好?”慢慢兴奋地拍手。
徐晋城失笑:“慢慢,猫咪是猫,我们要养的是……呃,也可以是猫。”他顿了顿,忽然觉得养只高冷的猫似乎也不错,至少不用像狗一样天天遛。
但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想起了老年大学里那位姓张的老爷子,张老。
张老是他在老年大学书法班上认识的,脾气古怪,但据说对养宠物极有心得,自己还开了家挺有名的宠物店,专门经营些血统高贵的猫猫狗狗。
徐晋城记得张老曾吹嘘过,他店里的狗,都是带“身份证”的,什么cKU、FcI认证,听得他一愣一愣。
当时徐晋城只当是老头儿吹牛,现在想想,既然是任务,那就干脆一步到位,买个好的,省心,也显得重视。
最主要的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贵有贵的道理,贵的东西,大概……会比较好养?
当你不知道选什么的时候,你就选最贵的!
至少,不会像那盆罗汉松一样莫名其妙就蔫了吧?
这个念头,在几个小时后,被证明是多么的天真和……昂贵。
周末,徐晋城带着慢慢,罕见地没有叫上李恩菲,父女俩径直去了张老那家位于市中心僻静处的宠物店。
店面不大,装修却极有格调,不像宠物店,倒像一家私人艺术画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高级香氛的味道。
张老果然在店里,正戴着老花镜,拿着个平板电脑煞有介事地看着什么。
见到徐晋城,老爷子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丝“肥羊上门”的了然笑容。
“哟,小徐?稀客啊!怎么,那书法班留不住你,到我这儿找灵感来了?”张老打趣道。徐晋城去老年大学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和静心,以前倒还好,但今年以来,上了几节课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徐晋城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张老,您就别取笑我了。今天来,是想买只狗,给孩子作伴,顺便完成幼儿园的任务。”
“任务?”张老挑眉。
“培养耐心。”徐晋城言简意赅。
张老目光扫过慢慢,又落回徐晋城脸上,笑得像只老狐狸:“懂了。要培养耐心,普通的狗可不行,得有点‘挑战性’的。”
徐晋城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
果然,张老直接略过了那些看起来活泼可爱的普通宠物犬,带着他走向里面一个独立的恒温玻璃房。
玻璃房里,铺着柔软的白绒毯,几只毛茸茸、只有巴掌大小、像极了白色毛绒玩具的小狗正在酣睡。
“这是……”徐晋城疑惑。
“狐狸犬,也叫杰克拉塞尔梗,不过是特别培育的茶杯体。”张老语气带着自豪,“看到没,这品相,这毛量,这骨量!纯正的双血统,爹妈都是拿过奖的赛级犬!cKU和FcI的证书齐全,血统谱系能往上查八代!”
徐晋城看着那几只小得仿佛一捏就会碎的小狗,再听听张老嘴里蹦出的专业术语,头有点大。
“张老,这……是不是太小了点?我怕孩子没轻没重的……”
“哎~小了才显精致,才需要耐心照顾嘛!”张老打断他,“普通的狗,那叫养活。养这种赛级犬,那叫艺术!每天吃什么,吃多少,什么时候散步,多久美容一次,都有讲究。保证让你……和你们家小公主,耐心值蹭蹭往上涨!”
慢慢已经趴在玻璃墙上,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成了o型:“爸爸!它好小!好可爱!像个小猫咪!”
徐晋城:“……慢慢,它是狗。”
“我就要它!爸爸,我们就要这只!它就叫小猫咪!”慢慢指着其中一只最活泼、正用湿漉漉黑鼻子顶玻璃的小白狗。
张老立刻顺杆爬:“瞧瞧!孩子多有眼光!这只可是这一窝里的‘头面’,品相最好,性格也最活泼!缘分啊小徐!”
徐晋城看着女儿渴望的眼神,又看看张老那“你赚大了”的表情,咬了咬牙:“多少钱?”
张老报出一个数字。
徐晋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张老,您这……这狗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打的?”那价格,够买几十盆他院子里那种罗汉松了!
“啧,小徐,你这就不懂了。血统!赛级!懂吗?这代表的是基因的优越,是稳定的性格,是健康的保障!你以为外面那些几百几千的土狗能比?那些好养活是不假,但能培养出什么耐心和品味?我们这是培养下一代,投入就要舍得!”
张老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痛心疾首状。
最终,在女儿“小猫咪”的欢呼声和张老“培养耐心与品味”的双重攻势下,徐晋城几乎是晕乎乎地刷了卡,接过那一叠厚厚的、他看也看不懂的血统证书、免疫证明,以及一份堪比精密仪器保养手册的饲养指南。
抱着那个轻得几乎没有分量、装着“小猫咪”的豪华宠物外出包走出店门时,徐晋城回头看了一眼店里笑容可掬、挥手告别的张老,夕阳的余晖洒在老爷子脸上,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里充满了“坑了你这个冤大头包租公”的得意。
几百张毛爷爷啊!
就换了这么个巴掌大、跟博美犬长得没啥区别(在他眼里),就是小了好几号的玩意儿?
徐晋城低头,看着怀里宠物包里那个正好奇打量外界、打了个小哈欠的“小猫咪”,又看看身边兴奋得蹦蹦跳跳的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女儿高兴就好。至于耐心?他看着“小猫咪”那无辜的小眼神,突然觉得,这项任务,恐怕比管理一个上市公司还要任重道远。
那株几乎枯萎的罗汉松,在秋风中仿佛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