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歌醒来时,正躺在一片纯白之中。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没有实验室里仪器低沉的嗡鸣,没有数据流在视网膜上跳跃的荧光,甚至没有他习惯的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智能床垫的支撑感。
他身下是某种光滑而微凉的平面,延伸出去,直至没入无边无际的乳白色雾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空白感,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刻度。
他坐起身,动作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滞涩,不是来自身体,更像是空间本身的阻力。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衣裤,材质陌生,触感柔软却无法辨识。
“环境扫描启动。”他下意识地发出指令,期待内嵌的辅助AI响应。
一片寂静。
不仅没有回应,他更意识到,那些经由精密技术改造、常年与神经接驳的内置界面,全都沉寂了。
他抬起手,手指修长苍白,与往常无异,但指尖掠过空气时,那里似乎残留着极其微弱的、波纹般的扰动。
一个绝对异常的空间。
一次计划外的转移。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实验室的主控台前。第三十七次对“灵核”能量结构的模拟推演再次以失败告终,能量溢出警报尖锐响起,湮灭级的蓝光吞噬了一切……
然后就是这里。
元歌站起身,白色的地面在他脚下泛起细微的涟漪,如同踩在水面上。
他环顾四周,绝对的安静压迫着鼓膜。他开始行走,方向在这里毫无意义,但他需要移动,需要观察。
雾气随着他的前行缓慢流转。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几小时,前方的景象终于有了变化。
纯白的地面开始浮现出极淡的灰色线条,勾勒出某种结构的雏形。
线条逐渐加深,变得立体,墙壁、天花板、仪器台……一个实验室的框架正在他周围快速“生成”。
熟悉的布局,熟悉的设备,甚至操作台上那个他常用的量子刻度仪的摆放角度都分毫不差。这几乎就是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实验室的完美复刻。
但又是绝对的陌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那种纯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白色材质构成,只有轮廓和阴影区分出它们的结构。
像一个未上色的模型,或者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境。
元歌走到主控台前,手指抚过光滑的台面。没有按钮,没有屏幕,只有冰冷的白色平面。
“分析环境构成。”他再次尝试命令,声音在过于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有任何系统响应他。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异动。在实验室生成的尽头,原本空无一物的白色空间里,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在逐渐清晰。
元歌瞬间绷紧了身体,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隐入一台高大的仪器模型之后,目光锐利地锁定了那个正在凝聚的身影。
那身影越来越高,越来越具体。修长的四肢,宽阔的肩膀,略长的发丝……最终,所有的细节定格。
元歌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站在那里的,是他自己。
不,不完全一样。
那张脸是他的脸,五官轮廓分毫不差,但神情却截然不同。
元歌惯常的冷漠疏离、带着研究者的专注与审视的表情,在那张脸上找不到丝毫痕迹。
那张脸平静无波,眼神深寂,像一口古井,映不出任何光芒。
他穿着与元歌同款的白色衣裤,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凝固般的气息。
一个复制品?全息投影?某种高级拟态?
元歌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各种可能性。他谨慎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观察。
那个“元歌”动了。
他微微转过头,视线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过实验室,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元歌藏身的方向。
目光交汇的刹那,元歌感到一种奇异的穿透感,仿佛自己被完全看透了。
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那眼神空茫得令人心悸。
“元歌”抬起脚,向他走来。步伐稳定,悄无声息,踏在白色地面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元歌不再隐藏,从仪器后走了出来,与来者对峙。
距离缩短到三米,两米……他在对方身上看不到任何生命体征的迹象,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脉搏的跳动,甚至连瞳孔都对光线毫无反应。
“你是谁?”元歌开口,声音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
对面的“元歌”停下了脚步。他沉默地看着元歌,过了几秒,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庞统。”
声音与元歌的一般无二,音色、频率都完全相同,唯独缺少了所有情绪和语调的起伏,平坦得像一条拉直的线。
庞统?元歌迅速检索记忆,确定自己从未创造或命名过任何以此为人形存在的项目。
这个名字陌生而突兀。
“这是什么地方?”元歌继续问,目光紧锁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尽管对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镜域。”庞统回答,同样言简意赅,毫无波澜。
“谁创造的这里?目的为何?”
“信息不足,无法回答。”
“你是什么?复制体?人工智能?”
“我是庞统。”他重复道,仿佛这就是全部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