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狄仁杰站在白板前，上面贴满了案件相关人员的照片、关系图和线索标记。
李元芳提供的几次“气味”指向，虽然零碎，却像散落的珠子，被狄仁杰用严谨的逻辑线串联起来，逐渐指向了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方向——一个看似与案件无关，实则可能隐藏在更深处的利益集团。
“根据现有线索，以及……一些特殊渠道的信息反馈，”
狄仁杰的目光扫过与会众人，略过了李元芳的存在，“我们有理由怀疑，目标案件并非独立事件，其背后可能牵扯到一个组织严密、手段隐蔽的团伙。他们利用合法生意做掩护，进行非法的资金转移和利益输送，甚至可能涉及更严重的罪行。”
他条分缕析，语气沉稳，将复杂的线索抽丝剥茧，展现出强大的推理能力和大局观。
与会人员屏息凝神，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记录的沙沙声。
李元芳坐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几乎隐在阴影里。
这是狄仁杰的安排，既能让他听到会议内容，又不至于引起过多关注。
他努力挺直背脊，模仿着狄仁杰沉稳的姿态，但微微颤动的耳朵和紧握放在膝盖上的手，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自在。
太多陌生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让他感到不适。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狄仁杰身上，仿佛那是他在陌生海域中唯一的航标。
狄仁杰在阐述过程中，偶尔会状似无意地瞥向角落。
他看到李元芳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抵抗某种气味干扰，也看到当自己目光扫过去时，对方瞬间绷直的身体和骤然亮起的眼神。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狄仁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动作不疾不徐。
“怀英兄，”曾泰走近，压低声音，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角落里的李元芳，“你带来的那个年轻人……他提供的那些‘感觉’，靠谱吗？这毕竟……”他的语气带着担忧，毕竟依靠“嗅觉”破案，听起来太过玄乎。
狄仁杰将最后一份文件放入公文包，扣上搭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目前来看，他的指向与我们的调查方向存在高度重合。”他抬起眼，看向曾泰，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证据链需要实证支撑，但他的‘感觉’，可以作为一种高效的筛选工具。”
曾泰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他了解狄仁杰，没有充分的把握，绝不会将不确定因素带入如此关键的调查中。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元芳这才从角落站起身，慢慢走到狄仁杰身边，依旧保持着一点距离，像一只等待指令的大型犬。
“不舒服？”狄仁杰问，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李元芳摇了摇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人太多……味道有点杂。”他小声说，带着点不好意思。
“嗯。”狄仁杰提起公文包，“走吧。”
回公寓的路上，车内气氛沉默。
狄仁杰专注地开着车，李元芳则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脆弱。
“狄先生，”他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那些人……是不是很麻烦。”
狄仁杰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道路，声音平稳：“嗯。比预想的更根深蒂固。”
“我能……做更多吗？”李元芳转过头，看向狄仁杰的侧脸，眼神里带着希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只要您需要，我都可以试试。”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将自己的价值完全系于狄仁杰的需求之上。
狄仁杰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了李元芳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这种全然奉献的姿态，让他心底那丝异样的波动再次浮现。
“做好你目前能做的就够了。”狄仁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要勉强自己。”
这不是鼓励，更像是一种划定界限的保护。他不需要李元芳为了证明价值而去冒险。
李元芳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哦。”
回到公寓，已是华灯初上。狄仁杰脱下外套，径直走向书房，他还有几份报告需要审阅。
李元芳则习惯性地先去厨房，烧上热水，然后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无措。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泄露出温暖的灯光和狄仁杰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
李元芳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能看到狄仁杰坐在书桌后，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鼻梁高挺，下颌线条绷紧。他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狄仁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外的身影。
李元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头，心脏怦怦直跳，脸颊发热。
书房里传来狄仁杰平静的声音：“有事？”
“没、没有！”李元芳慌忙回答，声音有些发紧，“我……我去给您泡茶。”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厨房，手忙脚乱地找出茶叶和茶杯。
热水注入杯中，茶叶舒展，散发出袅袅清香。他双手捧着那杯热茶，小心翼翼地端到书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才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进。”
李元芳推开门，低着头，将茶杯轻轻放在书桌的左手边，那个狄仁杰习惯的位置。
“谢谢。”狄仁杰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落在他依旧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
“不、不客气。”李元芳不敢看他，放下茶杯就想立刻退出去。
“元芳。”狄仁杰忽然叫住他。
李元芳身体一僵，停在原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是狄仁杰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去掉了他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着距离感的“先生”二字。
那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特的、沉稳的韵律。
“你自己也倒杯水喝。”狄仁杰的声音依旧平淡，“晚上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只是这样一句平常的嘱咐。
李元芳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用力点了点头，不敢抬头，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他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被一种汹涌的、陌生的暖流填满，几乎要溢出来。
他把脸埋进膝盖，隐藏在发间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幸福”的情绪。
书房内，狄仁杰端起那杯温度刚好的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他看向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蜷缩在门外，因为一句简单关怀就激动不已的年轻身影。
他抿了一口茶，清苦回甘。
案件的阴影依旧笼罩，前路暗流涌动。但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某种更加微妙的东西，正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改变着既定的轨迹。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时间在无声中悄然流逝，将初遇时的警惕与陌生，酿成了此刻难以言喻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