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起初什么也没发现。
几秒钟后，那片紫藤似乎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巨大无比的、色彩斑斓如孔雀羽毛的蜘蛛，缓缓从藤蔓后爬了出来。
它的体型大得惊人，八只复眼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口器开合间，滴下粘稠的、腐蚀性的唾液，落在岩石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元歌感到脊背窜起一股寒意。这显然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物种。
巨蛛似乎察觉到了他们，头部转向他们的方向，复眼锁定了目标。
“后退。缓慢。”庞统指令简洁，身体微微侧移，将元歌护在更靠后的位置。
他们一步步后撤。但巨蛛的动作更快，它猛地一跃，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斑斓的残影，直扑庞统。
庞统反应极快，侧身闪避的同时，右手并指如刀，精准地劈向巨蛛的一只步足。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根比成年男子手臂还粗的步足竟被硬生生劈断。
墨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
巨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更加狂暴，剩下的步足疯狂划动，口器张开，一股白色的、带着强烈粘性和腐蚀性的蛛丝喷射而出，范围极大，罩向两人。
元歌下意识地向后翻滚，躲开主要区域，但袖口还是被几缕蛛丝沾到，衣物瞬间被腐蚀穿透，皮肤传来灼痛感。
庞统则被更多的蛛丝笼罩。
他闪避不及，双臂和胸膛被粘稠的白色物质缠住，腐蚀性的效果让他体表的“皮肤”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白烟。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手抓住身上的蛛丝，猛地发力撕扯。
巨蛛趁机再次扑上，目标直指被暂时困住的庞统。
元歌眼神一冷。
他看准旁边一根从高处垂落、异常坚韧的黑色藤蔓，猛地助跑几步，纵身跃起，利用身体重量和惯性荡了过去。
看准时机，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双脚狠狠地蹬在巨蛛相对脆弱的侧腹部。
这一击力度不小，巨蛛被踹得偏向一侧，扑击动作变形。
庞统也终于扯开了身上大部分的蛛丝，被腐蚀的部位露出底下更坚硬的、类似合成材料的内层结构。
他没有任何停顿，趁着巨蛛失衡的瞬间，猛地突进，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合身撞上巨蛛的头胸部。
巨大的冲击力将巨蛛撞得翻倒在地。庞统落地无声，动作不停，右手五指并拢，指尖闪烁着极淡的金色光芒——如同在纯白空间对抗裂痕时那样——精准地刺入了巨蛛头胸部间的连接处。
噗嗤！
墨绿色的汁液大量涌出。巨蛛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瘫软不动。
周围只剩下雨林的各种窸窣声，以及元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庞统拔出右手，甩掉手上的粘液。他转过身，看向元歌。
他的上衣被腐蚀得破烂不堪，露出底下线条流畅的胸膛和腹部，那些被腐蚀的部位正在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修复。
他的脸上也溅上了一些墨绿色的汁液，衬得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更加诡异非人。
他的目光落在元歌被腐蚀的袖口和发红的手臂皮肤上。
“你受伤了。”他陈述道，朝元歌走来。
元歌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看着他那双刚刚徒手撕裂恐怖巨蛛、此刻却依旧稳定的手，看着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一种强烈无比的荒诞感和剥离感席卷了他。
庞统在他面前停下，伸出手似乎想查看他手臂的伤势。
就在庞统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前一刻，元歌猛地抬手，打开了庞统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在雨林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
庞统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元歌，深寂的眼眸里似乎第一次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名为“疑惑”的情绪波动。他不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
元歌紧紧盯着他，声音因为之前的紧张和此刻翻涌的情绪而显得有些低哑，但他竭力控制着，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语调：
“你到底是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林的嘈杂背景音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推远，只剩下两人之间紧绷的沉默。
元歌打开庞统手的动作干脆而突兀，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质疑和抗拒。
庞统的手停滞在半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打开的手，又抬眼看向元歌。
那双与元歌一般无二的眼睛里，那片惯常的深寂被打破了，极细微的涟漪荡漾开来，是一种纯然的不解。
他似乎无法处理“被拒绝接触”这个指令，尤其是在他判定元歌受伤需要处理的情况下。
“你的手臂需要处理。”庞统再次陈述，语气依旧平稳，但若仔细分辨，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滞涩。他再次尝试伸手。
元歌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剖开眼前这个存在的核心。
“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一个复制品？一个程序？一个因为我那该死的实验事故而产生的幽灵？”
庞统收回了手，垂在身侧。
他沉默地站着，破损衣物下缓慢自愈的皮肤和溅落的墨绿汁液让他看起来既脆弱又非人。几秒钟后，他才开口：“我是庞统。”
“这不是答案！”元歌的声音压低，却带着压抑的力度，“你有我的心跳，我的外貌，甚至我的部分行为模式！你能吸收能量，能对抗空间撕裂，能感知生物信号！你却说你是我？或者你是我的可能性？解释！”
“定义……困难。”庞统的语速似乎慢了一些，像是在调动更复杂的数据，“我源自于你。但并非复制。灵核能量的爆发……撕裂了现实维度，也撕裂了你的存在本身。镜域是这片撕裂空间的显化。而我……是其中一片较大的、承载了你部分本质的碎片，被镜域自身的规则赋予了凝聚的形态和基础的运行逻辑。”
他抬起手，指向周围生机勃勃却危机四伏的雨林：
“这些层级，是镜域根据捕获到的信息流——可能来自你的记忆，可能来自溢出的能量对多元宇宙的随机扫描——模拟构建的。它们不稳定，因为它们建立在破碎的基石上。”
元歌的心脏沉沉地跳动着。
庞统的话印证了他最糟糕的猜想，却又更加匪夷所思。存在被撕裂？碎片？信息流模拟？
“所以，你是我的一部分……意识？灵魂？”元歌感到这个词无比荒谬，但似乎又没有更准确的描述。
“近似，但不完全。”庞统偏了下头，这个动作像极了元歌思考时的习惯，“我更接近于……‘存在的凭证’？或者，一个锚点。我因你的主体存在而存在，我的核心指令是维护你的稳定，直至找到回归的方法。”
“回归？”元歌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回归哪里？如何回归？”
“回归你来的地方。现实锚点。”庞统的目光扫过元歌，又落回他受伤的手臂，“方法未知。需要寻找。但你的损伤会增加不确定性。”
所以，庞统的所有行为，保护、引导、甚至那种诡异的同步，都源于这个“核心指令”？
元歌看着他那张脸，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假或表演痕迹，但只有一片近乎空洞的坦诚。这种坦诚，反而更令人心悸。
“如果……如果我拒绝这个‘回归’呢？或者，如果我在这里死亡呢？”元歌抛出极端假设。
庞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虽然面部肌肉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极其……锐利，甚至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
“拒绝回归，意味着永久迷失于无限镜域，最终意识将被同化消散。死亡……”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在此地死亡，你的存在碎片将彻底崩解，回归概率低于0.0001%。我……将失去锚定坐标。”
“你会怎样？”
“失去存在意义。”庞统的回答简单直接，却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