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声的救治中流逝。庄周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愈发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
但他始终咬着牙,稳稳地托着自己的手腕,让那带着奇异生机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入扁鹊口中。
终于,当庄周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几乎支撑不住时,扁鹊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不再是布满血丝的赤红,不再是濒死的浑浊,而是如同被清泉洗过,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深邃和清明,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浓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茫然地落在丹室幽暗的穹顶,似乎一时间无法理解自己身处何地。
直到,他感觉到了唇边的温热和那带着熟悉气息的、微腥的液体……
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顺着那温热的来源,一点点向下移动……
他看到了庄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看到了他额角的冷汗,看到了他眼中强忍的痛楚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狂喜泪水。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在庄周的手腕上。
那里,两道新鲜的、还渗着血珠的刀口,狰狞地横陈在白皙的皮肤上。鲜红的血液,正从伤口中缓缓流出,滴落……滴落在自己的唇边。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所有的记忆碎片——剧毒的碧落藤、濒死的庄周、那引颈就戮敞开的衣襟、那只爆发出金芒的蝴蝶、自己最后的孤注一掷……以及此刻唇边温热腥甜的血液——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而灼痛的锁链。
“你……” 扁鹊的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他试图抬手,却发现身体如同被拆散了重组,沉重得不听使唤。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庄周手腕上那两道刺目的伤口,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震惊、狂怒、剧痛、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疯狂翻涌。
他想厉声质问,想愤怒地推开那只流血的手腕,想斥责他的愚蠢和自残。
然而,身体深处涌起的那股温暖而蓬勃的生机力量,如同最有力的证据,无声地宣告着这血液的神效,也残忍地证实着他之前的那个荒谬猜想——庄周的血,或者说他本身,就是真正的解药。
“别动!”庄周的声音带着虚弱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他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扁鹊试图挣扎的肩膀,手腕依旧稳稳地停留在他的唇边,让温热的血液持续滴落。“毒还没清干净……很快就好了……”
滚烫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庄周清澈的眼中汹涌而出,滴落在扁鹊的脸颊上,与他唇边温热的血混合在一起。
“你吓死我了……子越……”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成调,“我以为……再也……”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啜泣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
扁鹊所有涌到嘴边的质问和怒火,在庄周汹涌的泪水和那破碎的哽咽声中,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溃散。
他看着庄周苍白脸上纵横的泪痕,看着他手腕上刺目的伤口,感受着唇边那温热的、带着对方生命气息的液体,一股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酸涩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冰封了数十年的高墙。
那双总是沉静如寒潭、冷酷如坚冰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碎裂开无法掩饰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脆弱的水光。
他不再试图挣扎,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庄周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一刻,将眼前这个为他割腕泣血的人,彻底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
指尖带着剧烈的颤抖,沾染了唇边混合着泪与血的温热液体,然后,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拂过庄周手腕上那两道狰狞的伤口。
动作笨拙而生涩,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指尖触碰到的瞬间,庄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指尖传来的、从未在扁鹊身上感受过的温度。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扁鹊深陷的眼眶中溢出,沿着他冰冷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无声地滴落在庄周染血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丹室内,幽蓝的火焰依旧在青铜鼎中无声燃烧。
一只蝶翼呈现出崭新淡紫色的蝴蝶,不知从何处翩然而至,轻盈地落在庄周未受伤的指尖上。蝶翼开合,流转着温润如玉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