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春江饭店。
自从用上了沐家村供应的林地鸡,饭店的生意就以前所未有的势头火爆起来。
一道看似简单的“清水白切鸡”,因为食材的顶级品质,成了饭店的招牌菜,每天限量供应,还得提前预订。许多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以能吃到春江饭店的这道菜为荣。
这天中午,饭店最豪华的包厢里,坐着几位特殊的客人。
主位上,是一位五十多岁、面容儒雅、眼神深邃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中山装,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正是省委书记李明。
今天,他在这里举行一个非正式的工作午餐,宴请几位来省里考察的专家。
菜过五味,饭店总厨王大海亲自端着一盘造型精美的白切鸡走了进来。
“李书记,各位领导,这是我们饭店最近新推出的招牌菜,用的食材是从乡下收来的,味道特别,请各位品尝。”王大海恭敬地介绍道。
桌上的专家们都是美食家,一看到这盘鸡,眼睛就亮了。鸡皮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油光,皮下的鸡肉纹理清晰,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清新的肉香。
一位专家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后,连连点头:“好!好鸡!肉质紧实弹牙,鸡味浓郁,回味甘甜。大海师傅,你们这食材是从哪里找来的?现在市面上可很难见到品质这么好的鸡了。”
王大海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不瞒各位领导,这鸡,来自咱们省下面一个贫困县的贫困村。是一个叫沐家村的地方,他们搞林下养殖,把鸡放在山里散养,纯粮食喂养,不喂任何乱七八糟的饲料,所以品质才这么好。”
“哦?贫困村的林下养殖?”李明书记也来了兴趣,他夹了一块鸡肉,慢慢品尝着。那股纯粹而霸道的鲜美味道,让他也不由得暗暗点头。
“是啊,”王大海来了兴致,便把沐添丁如何到省城推销,如何被他发现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说起来,那个带头搞养殖的年轻人,真不是一般人。听说他们村子穷得叮当响,他硬是带着村民修路、挖井,把养鸡场给办起来了。中间还被他们县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刁难,又是断饲料,又是堵销路,结果硬是让他杀出一条血路,把鸡卖到我这里来了。那小伙子,有股子不服输的狠劲!”
李明书记静静地听着,当他听到“沐家村”、“林下养殖”、“被县里刁难”这些词时,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沐家村”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放下筷子,对身边的秘书小声说道:“小陈,你帮我查一下,这个沐家村,还有那个带头的年轻人,是什么情况。”
秘书点点头,悄悄退出了包厢。
午宴继续进行,但李明书记的心思,却有一部分飘到了那个遥远的沐家村。他身为省委书记,日理万机,但他一直非常关注基层改革的情况。他深知,改革开放的成功,最终要看能否让千千万万的普通老百姓得到实惠。
王大海口中的这个故事,虽然只是一个缩影,却生动地反映了基层改革的活力与阻力。一个有想法、有干劲的年轻人,一群渴望致富的农民,以及那些因为既得利益受损或思想僵化而百般阻挠的旧势力。这不正是当前改革进入深水区最真实的写照吗?
十几分钟后,秘书小陈拿着一个文件夹,快步走了回来,附在李明耳边,低声汇报。
“李书记,查到了。这个沐家村,是青阳县下面的一个贫困村,确实是县里确定的改革开放试点项目之一。带头的那个年轻人,叫沐添丁。”
“沐添丁?”李明书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
他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他去青阳县视察,在县里的会议上,见过这个年轻人。当时,这个叫沐添丁的年轻人,作为基层代表发言,谈吐不凡,对改革政策的理解很深刻,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临走时,他还特意给了对方一张写有自己电话的纸条,鼓励他有困难就反映。
后来,这个年轻人还真的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反映省林业厅的检查组无理刁难,要让他们的项目停工。他当时就让秘书核实了情况,并亲自给那个检查组长打了电话,把事情压了下去。
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这个年轻人又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秘书接着汇报:“书记,这个沐添丁不简单。他打退了林业厅的检查组后,他们公社的书记王建国又用各种名义刁难他,甚至指使人下毒,想害死他的鸡。结果被他抓住证据,联合县电视台,把事情捅了出来。那个王建国被停职调查,他背后的靠山,一个姓杨的副县长,也因此受到了牵连。”
“后来,那个杨副县长不甘心,又动用关系,切断了他们养鸡场的饲料供应,还截断了他们的水源,想把他们彻底搞垮。结果,这个沐添丁硬是带着村民自己配饲料、自己打井,把所有困难都扛了过去。最后,杨副县长封锁了县里的所有销路,逼得他只能跑到省城来,这才和春江饭店接上了头。”
秘书的汇报很简洁,但李明却听得心潮起伏。
这里面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斗争。一个无权无势的农村青年,面对来自公社、县里两级官员的联合绞杀,竟然能一次次地化险为夷,最终突出重围,这需要何等的智慧、勇气和毅力!
李明书记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欣赏的神色。
这才是改革的闯将!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开拓者!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盘已经被吃得差不多的白切鸡,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陈,”他转头对秘书说,“下午的会议,你帮我请个假。另外,备车,不要声张,咱们去一趟青阳县。”
“去青阳县?”秘书愣了一下,“书记,是去县委,还是……”
“不去县委。”李明书记摆了摆手,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我们直接去沐家村。我要亲眼去看看,那个叫沐添丁的小伙子,看看那个能养出这么好鸡、能打出这么漂亮翻身仗的村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想去进行一次“微服私访”。不是那种前呼后拥、层层陪同的视察,而是安安静静地去,看最真实的情况,听最真实的声音。
秘书立刻明白了领导的意图,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马上去安排!”
下午,一辆牌照极为普通的黑色伏尔加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省城,汇入了通往青阳县的国道车流之中。车里,坐着的正是李明书记和他的秘书。
没有人知道,这位全省最高级别的领导,正进行着一次突如其来的基层之行。而他的目的地,那个偏远的山村,即将迎来一位最尊贵的客人。
此时的沐家村,沐添丁正带着社员们在山坡上给新栽的果树苗培土,大家伙儿干得热火朝天,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