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喷涌而出的山泉水,像一股甘霖,不仅救活了嗷嗷待哺的鸡群,更浇灌了沐家村人心里希望的田野。
当晚,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社员们连夜动手,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井下的碎石,又用砖石把井壁砌好。清澈甘甜的井水被一桶桶提上来,倒进鸡舍的水槽里。那些已经蔫头耷脑、奄奄一息的小鸡,喝到水后,像是获得了重生,一只只又重新焕发了活力,扑腾着翅膀,发出了欢快的叫声。
看着这失而复得的生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二天,刘建军的电话就追到了村里的小卖部。
“小沐啊,水的事情怎么样了?我正准备带人去杨家村给你们协调!”电话那头,刘建军的语气十分急切。
沐添丁握着话筒,心里一暖,笑着说:“刘书记,不用麻烦您了,水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了。”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刘建军很是惊讶。
“我们自己在山上挖了口井。”沐添丁轻描淡写地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刘建军既震惊又赞叹的声音:“在山上挖井?你们……你们真是好样的!好!太好了!这下,杨副县长那点小伎俩,算是彻底破产了!”
刘建军的笑声很爽朗,他能想象到杨副县长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小沐,你放心大胆地干!你们这种自力更生、不等不靠的精神,就是我们改革要提倡的精神!县里这边,我会把你们作为典型来宣传!”
挂了电话,沐添丁心里更有底了。
有了自己的水源,养鸡场就等于有了最稳固的后方。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杨副县长那边像是彻底没了动静,再也没有派人来找过麻烦。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个月。
山顶上的鸡舍里,当初那些毛茸茸的小鸡仔,如今已经长成了膘肥体壮的大公鸡。它们羽毛油亮,鸡冠火红,在林间追逐嬉戏,啄食着虫子和青草。因为是林下散养,运动量充足,再加上自配的饲料营养均衡,这些鸡的肉质,远比饲料厂催肥的肉鸡要紧实鲜美。
林杏花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拿着小本本算账。
“添丁,你看,现在每只鸡平均都有三斤半重了!再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长到四斤,正好可以出栏了!”她指着账本上的数字,眼睛亮晶晶的,“咱们这批鸡,死亡率不到百分之五,比赵师傅说的两成都低太多了!刨去所有成本,这次至少能赚五千块!”
五千块!
在八十年代初,这对于一个贫困山村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社员们听到这个消息,干活的劲头更足了,走路都带着风,仿佛已经看到了红彤彤的票子在向他们招手。
沐添丁心里也盘算着。鸡出栏后,这笔钱一部分要给社员们发工钱和分红,剩下的钱,就可以投入到下一步的计划里了。买更多的果树苗,扩大药材种植面积,再引进一批羊羔……三千亩山林,将变成一个源源不断的聚宝盆。
“是时候联系销路了。”沐添丁对林杏花说。
“嗯,我明天就去县里,找食品公司的收购站问问。”林杏花信心满满。他们这鸡的品质这么好,又是县里扶持的试点项目,根本不愁卖。
第二天一早,林杏花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
可到了下午,她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不对劲,满脸的失望和气愤。
“怎么了,杏花?”沐添丁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提了!”林杏花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气得直喘气,“食品公司的那个王胖子,简直不是个东西!他看了咱们的鸡,也承认是好鸡,可猜他给什么价?”
“多少?”
“八毛钱一斤!”林杏花的声音都变调了,“现在市面上肉鸡都卖一块二一斤,他居然只给八毛!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沐添丁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食品公司是国营单位,是县里最主要的禽类收购渠道。他们给这个价,基本上就是堵死了最大的一条路。
“我跟他理论,说我们是县里的试点项目,刘书记都支持的。你猜他说什么?”林杏花学着那个王胖子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说:“‘哎呦,刘书记支持?刘书记管得了我给什么价吗?我们收购站有自己的规矩。八毛钱一斤,你们爱卖不卖!’那副嘴脸,我真想给他一巴掌!”
“王胖子……我记得他跟王建国是亲戚吧?”沐添丁冷冷地问。
“对!就是王建国的小舅子!”林杏花一拍大腿,“我算是明白了,这肯定是杨副县长在背后搞鬼!他断不了咱们的水,就想在销路上卡死咱们!”
沐添丁沉默了。他还是低估了杨副县长的能量。虽然杨副县长在明面上不敢再做什么,但他在县里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食品公司、供销社、各大单位的后勤采购,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的亲信或者欠着他的人情。他只需要打个招呼,就能让沐添丁的鸡在整个县里都卖不出去。
“食品公司不行,咱们就自己卖!”张二奎在一旁听着,气愤地说道,“咱们拉到县城的菜市场去卖,咱们的鸡这么好,肯定有人买!”
沐添丁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菜市场的摊位都是固定的,我们一个外来户,想进去卖,得先过市场管理员那关。而且,一千只鸡,靠咱们几个人在菜市场零卖,得卖到猴年马月去?到时候鸡没卖完,光饲料钱就把咱们拖垮了。”
这才是最要命的。这些鸡多养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的料。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全部出手,利润就会被迅速吞噬,甚至变成亏损。
不甘心的林杏花又跑了县里好几家国营饭店和招待所。起初,那些采购科长一听是林下散养的土鸡,都很感兴趣。可一听说是沐家村养殖场的,就都找各种理由推脱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最近的采购计划已经满了。”
“哎呀,我们跟别的供货商有长期合同,不好改啊。”
“你们的鸡是不错,但价格有点高,我们得研究研究……”
跑了一整天,没有一家愿意点头。
消息传回村里,社员们的心一下子又凉了半截。大家伙儿看着满山跑的肥鸡,心里又急又愁。这哪里是鸡,这分明是一群只吃不赚钱的“活祖宗”啊!
“添丁,这可咋办啊?”
“是啊,卖不出去,咱们不是白干了吗?”
村民们围着沐添丁,七嘴八舌,脸上写满了焦虑。
沐添丁站在鸡舍前,看着眼前这群即将出栏的鸡,它们是他和全村人几个月的心血。他绝对不能让这些心血付诸东流。
杨副县长,你以为控制了县里的渠道,就能将死我吗?
沐添丁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山峦,投向了更远的方向。
县里不行,那就去市里!市里不行,那就去省城!
这个世界这么大,总有不归你杨副县长管的地方!
他心里憋着一股狠劲。你越是想让我倒下,我就越是要站得更直,活得更好!
他转过身,对林杏花和张二奎说:“杏花,去挑两只最肥的公鸡杀了,收拾干净。二奎,去借一辆自行车。明天天不亮,我出趟远门。”
“添丁,你要去哪?”林杏花不解地问。
沐添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去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