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添丁的心脏重重地擂了一下。
这块石头的分量,这熟悉的纹理,他绝不会认错。
富铁矿!
是能让钢厂抢破头的顶级好料!
“在哪儿?!”沐添丁一把攥住老周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老周龇牙咧嘴。
苏婉站在一旁,虽然不懂矿石,但从沐添丁和老周的反应里,她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绝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就在……就在咱们以前扔废石头的那个山坳里!”老周激动得满脸通红,“前几天不是下大雨嘛,冲开了一片山皮,底下……底下全是这个!”
沐添丁脑子里“嗡”的一声。
废石区?
那个被他们当成垃圾场,堆了几年矿渣和杂石的山坳?
他二话不说,把手里的汽水瓶往旁边一塞,拔腿就往山坳的方向狂奔。
“添丁,你慢点!”苏婉在后面喊了一声,也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老周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是真的!矿长!全都是!咱们发了!”
废石山坳离矿场不远,翻过一个山头就到。
还没跑到跟前,沐添丁就听见了那边传来的鼎沸人声。
等他冲上山坡,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定在了原地。
原本堆满灰色废石的山坳,此刻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暴雨冲刷过的山体侧面,裸露出一大片深沉的黑色岩层,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幽光。
几十个矿工正围在那里,有的人拿着锤子在敲,有的人直接用手在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
“矿长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望向沐添丁。
他们的手里,脸上,身上,全都沾满了黑色的矿粉,一个个像是从煤堆里爬出来的,可那一张张笑脸,却比什么都灿烂。
一个年轻的矿工抱着一块脸盆大的矿石,献宝似的冲到沐添丁面前。
“矿长,你看看!这成色!”
沐添丁接过来,只觉得手臂一沉。
他仔细端详着,用手指摩挲着那粗粝的断面。没错,就是它,品位高得吓人。这种矿石,几乎不用怎么精炼,直接扔进高炉里就是最好的炼钢材料。
他抬起头,环视着整个山坳。
这哪里是废石区,这分明是一座还没开采的金山!不,是钻石山!
苏婉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看到这番景象,也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那些兴奋的工人,看着那片黑色的岩层,再看看身旁紧握着石头的沐添丁,终于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添丁……”她轻声开口,“这……”
“我们发财了。”沐添丁吐出这四个字,声音有些干涩。
“噢——!发财啦!”
工人们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把手里的石头高高抛起,整个山坳都沸腾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靠山村。
村里炸了锅。
男女老少都从家里涌了出来,朝着废石山坳的方向跑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王秀兰和杏花也来了,她们挤过人群,看到沐添丁,王秀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添丁,是真的吗?”
沐添丁重重地点了点头。
杏花抱着晓峰,看着那片黑色的“宝山”,笑得合不拢嘴。
整个靠山村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人们奔走相告,仿佛在过一个盛大的节日。
当天晚上,沐添丁家里又摆了一桌。
这一次,气氛比中午更加热烈。村里的几个主心骨都来了,一个个喝得满脸红光,畅想着未来的好日子。
“矿长,这回咱们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么大一座富矿,得卖多少钱啊!”
“是啊!我看比县里那个国营矿的品位都高!”
“咱们村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盖二层小楼了!”
听着众人的议论,苏婉也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然而,在一片喧嚣中,沐添丁却显得异常冷静。他端着酒杯,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苏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等到众人散去一些,她才轻声问道:“添丁,你怎么了?发现这么大的矿,不高兴吗?”
沐添丁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高兴,怎么不高兴。”他放下酒杯,脸上却带着一丝愁绪,“可我也愁。”
“愁什么?”苏婉不解。
“婉妹,你不懂这里面的道道。”沐添丁给她解释,“矿是好矿,可我们村子小,吃不下。这么大的量,县里的钢厂也吃不下。就算他们能吃下,你猜他们会给什么价?”
苏婉冰雪聪明,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们会压价。”
“何止是压价。”沐添丁冷笑一声,“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守着这么一座宝山,没有别的销路,能把价格压到泥里去。我们辛辛苦苦挖出来,最后大头全让别人赚了。这叫怀璧其罪。”
屋子里的热烈气氛,仿佛瞬间冷却了下来。
王秀兰和杏花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们不懂生意上的事,但听得懂沐添丁话里的意思。
守着宝山,却可能卖不出好价钱。
这巨大的喜悦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大的一个难题。
“那……那怎么办啊?”王秀兰焦急地问。
沐添丁摇摇头,一时也想不出万全之策。这件事,超出了他以往所有的经验。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杏花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不光是这矿石,咱们合作社里攒的那些山货,药材、皮毛,不也一样吗?东西是好东西,可就只能卖给镇上那几个供销社和药铺,他们给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咱们一点价都讲不了。”
一句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这是村子一直以来的困境。他们能产出好东西,却被困在这大山里,没有通向外面广阔世界的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婉突然开口了。
“添丁,矿石的事情太复杂,我一个教书的可能帮不上忙。”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但是,”她顿了顿,接着说,“杏花嫂子说的那些药材、皮毛,我或许可以试试。”
沐添丁猛地抬起头。
苏婉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我在上海,认识一些人。有开医药公司的,也有做服装生意的。你们的东西如果真像杏花嫂子说得那么好,在上海肯定不愁卖。我可以帮你们牵线搭桥。”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沐添丁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想过无数种解决销路的方法,却从没想过,这条路会从上海,从眼前这位昔日的故人这里打开。
“婉妹,这……这太麻烦你了。”沐添丁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们是朋友,说什么麻烦。”苏婉笑了,那笑容温和而真诚,“再说,你们的好东西能卖到上海去,也是一件大好事。我只是做个中间人。”
杏花反应最快,她激动地站起来,“苏老师,您等着!”
她转身跑进里屋,不一会儿就抱出几个精心包裹的油纸包。
“苏老师,您看,这是我们晒干的野山参,还有这黄芪、灵芝……这还有处理好的狐狸皮、兔子皮,您看看这毛色!”
苏婉接过样品,仔细地查看。
她拿起一根干透的黄芪,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又拿起那张火红的狐狸皮,触手柔软顺滑,光泽油亮。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苏婉由衷地赞叹。
她抬起头,对沐添丁说:“添丁,你把每样东西的产量、品质都整理一份资料给我。我带回上海,让他们看看。如果他们感兴趣,我就让他们直接派人来跟你们谈。”
沐添丁的心,彻底活了。
他看着苏婉,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字。
“好!”
第二天,苏婉要走了。
几乎全村的人都来送她。
沐添丁将一个装满了样品和资料的大包递给她,郑重地嘱咐:“婉妹,一切就拜托你了。”
苏婉接过包,点点头:“放心,等我消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
发现富铁矿的喜悦,渐渐被销路不定的焦虑所取代。沐添丁一边组织人手小心地保护着那片矿区,一边派人去县里、市里打探消息,但结果都不理想。
就在村里人心惶惶的时候,矿区那台老旧的电话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沐添丁一把抓起听筒。
“喂,哪位?”
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接着,一个熟悉又清晰的女声穿透而来。
“添丁,是我,苏婉。”
沐添丁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婉妹!”
“添丁,你听我说。”苏婉的语速很快,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联系了上海最大的那家百年老字号药厂,他们看了样品,对你们的野山参和黄芪非常满意!愿意先签一份三年的供货合同!价格,比你们现在卖的高出三成!”
沐添丁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开始用力。
电话那头,苏婉的声音还在继续。
“还有!那家最大的服装厂也看上了你们的狐狸皮,他们厂长说,有多少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