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这声音让屋里挂满的猪肉似乎都跟着颤了一下。
沐卫国手里的盐巴“哗啦”一声撒了一地,他猛地回头,和两个儿子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
这么晚了,谁会来?
村里人要是有事,早就扯着嗓子喊了,这种敲门方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沐添丁放下手里的肉,对父亲和弟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别出声。
他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几缕月光,根本看不清人影。
“谁?”
沐卫国压着嗓子,沉声问了一句。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一个有些迟疑,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响了起来。
“叔,是我,苏婉。”
苏婉,知青?
屋里的三个男人都愣住了。
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跑来做什么?
沐添丁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她出事了,来不及多想,一把就拉开了门栓。
门外,苏婉果然站在那里。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脸蛋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发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是跑过来的。
“姑娘?你……你怎么来了?出啥事了?”沐卫国赶紧问道。
苏婉摇了摇头,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看到满屋的猪肉和忙活的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没出事,叔,我就是……就是睡不着,有点事想跟你们说。”
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家,就为了“有点事”跑过来?
沐卫国和沐天佑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有沐添丁,看到她怀里那个熟悉的布包,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先进屋说吧,外面冷。”沐添丁侧身让她进来。
苏婉点点头,抱着布包走进了屋子。
一股浓郁的肉香和盐味扑面而来,屋梁上,墙角边,挂着一条条、一块块码得整整齐齐的猪肉,场面极为震撼。
饶是苏婉心里有事,也被这景象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这……这么多……”
沐卫国搓着手,一脸自豪地笑了:“托添丁的福,今年能过个好年了。姑娘啊,你坐,喝口水。到底啥事这么急?”
苏婉回过神,将怀里的布包放在了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崭新的笔记本,一支钢笔,还有一个小巧的算盘。
“叔,添丁哥,”苏婉的脸颊微微泛红,但说话却很认真,“我今天看你们又是处理猎物,又是卖草药,账肯定很乱吧?”
沐卫国一愣,挠了挠头:“账?嗨,要啥账啊,卖了多少钱,花了多少钱,心里有个大概的数就行了。”
这年头的庄稼人,谁家还正儿八经记账。
“那不行的!”苏婉立刻反驳,语速都快了几分,“心里有数和白纸黑字写下来是两码事。就说今天这头猪,用了多少盐腌?分给乡亲们多少?剩下多少准备卖或自己吃?这些都是成本和收入,要是不记下来,回头一忙就忘了,很容易算不清是赚是亏。”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沐卫国和沐天佑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还真没想过这么细。
沐添丁看着苏婉认真的模样,心里那点猜想得到了证实。
这个姑娘,真是心细如发。
苏婉见他们不说话,以为他们没听懂,又拿起笔记本和笔,直接在桌上现场演示起来。
“你看,我们可以这样,本子分两边,这边写‘进’,就是收入。比如今天卖了草药得了多少钱,写一笔。以后卖猎物,也写在这里。”
“另一边写‘出’,就是花销。买盐花了多少钱,这就是成本,要记上。以后买面买油,也记在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用钢笔在崭新的本子上写下“收入”和“支出”两个标题,字迹清秀,十分工整。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沐添丁:“添丁哥,你还记得今天卖草药具体卖了多少钱吗?每种草药的单价是多少?”
沐添丁回忆了一下,报了几个数字。
苏婉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收入”那一栏下面记录下来。
“白术,三斤,一斤两毛,合计六毛。”
“黄精,五斤,一斤一毛五,合计七毛五。”
她不仅记录,还用旁边的算盘噼里啪啦一算,立刻就得出了总数。
那熟练又专注的样子,让沐家父子三人都看呆了。
这……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吗?
他们以前卖东西,都是对方说多少钱,他们收了钱就完事,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总数,哪里会去记什么单价、重量。
记完草药,苏婉又问:“添丁,腌肉的盐,买了多少斤?花了多少钱?”
“没花钱,前几天准备的。”
苏婉也不追问,就在“支出”那一栏写下:腌肉用盐,约五斤,五元。
她还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问号,表示这个数字不确定。
这种严谨的态度,让沐添丁心里愈发佩服。
接着,苏婉又开始盘点那头野猪。
“这头猪,我们不知道具体多重,但可以估算。分给邻居的那些,虽然没法算钱,但也要记下来,这叫人情往来。”
她翻开新的一页,写上“人情账”三个字。
“张队长,一块,约五斤。”
“王婶,一块,约四斤。”
……
她看着沐添丁,让他回忆都分给了谁,然后一笔一笔记下。
看着那笔记本上逐渐清晰的条目,沐卫国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这哪里是账本,这分明就是他们沐家要兴旺发达的证明啊!
“好!好啊!”沐卫国一拍大腿,“姑娘,你这可真是……真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
沐天佑也在旁边猛点头,看着苏婉的眼神里,除了之前的亲近,又多了一丝敬佩。
苏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手上的活没停。
她又翻开一页,对沐添丁说:“添丁哥,你采的那些草药,种类肯定不少吧?有些能卖钱,有些自己用。我帮你整理一个单子吧,以后就清楚了。”
不等沐添丁回答,她就写下了“草药清单”四个字。
“你说,我来记。”
沐添丁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把自己认识的草药,能治什么小毛病,大概能卖什么价钱,都一一说了出来。
苏婉听得极其认真,不仅全部记录下来,遇到不清楚的还会追问两句。
比如“接骨草”,她就会问:“是外敷还是内用?有什么禁忌吗?”
沐添丁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不知不觉,窗外的月亮已经偏西,夜深得厉害。
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几页。
有清晰的收支账目,有人情往来,还有一份详尽的草药清单。
沐家的家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纸面上。
苏婉合上本子,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沐添丁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知道她肯定是为这事操心了一晚上。
“有大妹子帮忙,真是省了不少事。”他由衷地说道。
苏婉的笑容更甜了,她把本子和算盘推到沐添丁面前:“以后账本就放你这,我就是……就是看不得账目不清不楚的。能帮上忙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默契在空气中悄然滋生。
“咳!”沐卫国干咳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安静,“天这么晚了,路上黑,添丁,你快送知青回去!”
“嗯。”沐添丁点点头。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苏婉连忙摆手。
“那哪成!”沐卫国把脸一板,“必须送!快去快回!”
沐添丁拿起挂在墙上的马灯,点亮了,对苏婉说:“走吧。”
苏婉拗不过,只好跟着他走出了院子。
深夜的村子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虫鸣。
马灯的光晕在地上投下两个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偶尔交错。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却不尴尬。
就在快到知青点时,村后的大黑山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而又怪异的尖啸!
“唧——!”
那声音尖锐无比,完全不像是野猪或者狼的叫声,倒像是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惨鸣。
沐添丁和苏婉的脚步,同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