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添丁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燃起的贪婪火焰。
那几个男知青脸上的兴奋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幻想后的恼怒和不甘。
李建兵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吹牛吧,说得跟真事儿似的,不就是不想告诉我们吗?小气。”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林里,却听得一清二楚。
沐添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跟这种人争辩,纯属浪费口舌。
他两辈子的经验,不是用来跟蠢货分享的。
林月的脸上倒是真的显出了几分后怕,她看了看那云雾缭绕的深山,仿佛已经看到了毒蛇和黑熊。
但沐添丁看得清楚,她那股劲儿还没散。
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没那么容易拔除了。
“天不早了,下山。”
沐添丁不再理会这些各怀心思的城里人,转身就走。
他的脚步又快又稳,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知青们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李建兵还想凑上来套话,都被沐添丁一个冷漠的侧身给挡了回去。
到了山脚下,村子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
沐添丁指了指知青点所在的方向。
“那边,自己回去。”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哎,你这人怎么……”
李建兵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但沐添丁的背影已经没入了村口的老槐树下,连个多余的停顿都没有。
林月拉住了还要抱怨的李建兵。
“行了,别说了。今天也多亏了他,不然我们连野菜都认不全。”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笔记本上满满的记录,那才是她今天最大的收获。
李建兵哼了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事情。
人参。
老林子。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
回到家后,院子里弥漫起一股草药的清香。
王秀兰蹲在院子当中的大竹席上,将一筐筐刚采回来的草药摊开晾晒。
沐添丁从厨房喝水出来,看见在她旁边,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姑娘也正低头忙碌着,动作麻利又仔细。
是林杏花。
看到沐添丁过来,林杏花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
“添丁哥,忙完啦。”
“嗯。”
沐添丁应了一声,去放背篓和长矛。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墙角拎了一桶水,走到院子边的磨刀石旁,挽起袖子,开始磨他的长矛。
“噌……噌……噌……”
磨刀石和矛尖摩擦,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这是他每天的习惯,一个好猎手,必须保证自己的武器永远在最佳状态。
院子里一时间很安静,只有王秀兰翻动草药的沙沙声,和沐添丁磨矛的噌噌声。
林杏花重新低下头去,继续帮着王秀兰分拣草药,但她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正在认真磨矛的男人身上。
他专注的样子,和他挽起袖子露出的结实小臂,都让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沐添丁也察觉到了那道视线。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那道视线不带任何侵略性,只是安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林杏花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四目相对。
林杏花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像被火烧了一样,慌忙低下头,手里的草药都差点抓乱了。
沐添丁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转回头,继续磨他的长矛,只是力道比刚才重了几分。
一旁的王秀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什么也没说,只是手上的动作更慢了些。
过了一会儿,林杏花端着一碗水走了过来。
水是早就晾好的凉白开。
“添丁哥,歇会儿,喝口水吧。”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紧张。
沐添丁停下手里的活,接过了碗。
“谢谢。”
在他伸手接碗的时候,袖子因为抬臂的动作往上滑了一截。
林杏花的视线,正好落在了他的袖口上。
那里,有一道被树枝划破的口子,已经裂开了好几寸长,边缘都起了毛边。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喝完水,接过空碗,又默默地回到了王秀兰身边。
那天下午,林杏花帮着把所有的草药都晾晒好,才跟王秀兰告辞。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沐添丁。
他已经磨好了长矛,正在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着矛身,专注得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
第二天,林杏花又来了。
她好像总有帮不完的忙,不是帮着喂鸡,就是帮着择菜。
王秀兰乐呵呵地由着她,还总拉着她说话。
沐添丁依旧在院子里忙活,他正在给新做的几个套索上油,防止它们在潮湿的山林里腐烂。
王秀兰忽然在屋里喊了一声。
“添丁,你进来一下,帮我把这袋子玉米扛到里屋去,太沉了,我搬不动。”
“来了。”
沐添丁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拍了拍手上的油渍,走进了屋里。
他挂在院里那棵枣树的树杈上的外套,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林杏花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确定他一时半会不会出来,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菜。
她快步走到枣树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深蓝色布料做成的补丁,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她飞快地取下那件外套,将补丁对准袖口上的破洞,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针线,手指翻飞。
她的动作很快,带着一丝做贼心虚般的紧张,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刚刚收好最后一针,打好结,剪断线头的时候,沐添丁从屋里走了出来。
林杏花吓了一跳,赶紧把针线塞回口袋,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到一边,心脏怦怦直跳。
沐添丁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走到树下,准备拿上他的外套出门。
今天下午,他打算去山里看看之前设下的陷阱。
他伸手拿起外套,正要穿上。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手指,触摸到了一片平整而结实的布料。
他抬起袖子。
昨天还破烂不堪的口子,此刻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针脚细密,方方正正的补丁。
补丁的颜色和衣服很近,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他愣住了。
院子里很静。
他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林杏花。
姑娘正低着头,假装认真地在菜筐里挑拣着什么,但那红透了的耳根,却彻底出卖了她。
沐添丁看着她,心里那块最坚硬的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
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有姑娘为他缝补衣服。
一种陌生的,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冷硬线条,也跟着柔和下来,一个极浅,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谢谢杏花。”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林杏花的耳朵里。
林杏花的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塞进菜筐里去。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甜,有些暖。
然而,这份温馨还没持续几秒钟。
一个粗声大气,极其不合时宜的声音,就从院子门口传了过来,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沐添丁!你在家吗?跟你打听个事儿!”
是李建兵。
他正扒着院门朝里望,脸上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贪婪。
沐添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