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振华的话,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村委会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全资收购!
老支书刚端起茶缸喝了口水,听到这四个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啥?你说啥?”
张二奎更是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指着霍振华,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再说一遍?你要买俺们的牌子?”
就连刚端着热水瓶走进来的林杏花,也僵在了门口,手里的热水瓶都差点掉在地上。
收购?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听不太懂,但“买”这个字,他们是听明白了。这个港城来的老板,要把他们全村人辛辛苦苦干出来的家当,整个买走!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热情客气,变得剑拔弩张。
霍振华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商人特有的、客气又疏离的微笑。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包包装精美的“万宝路”香烟,抽出一根,身边的苏婉立刻拿出打火机,凑上去帮他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白色的烟圈,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大家不要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说的收购,对你们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好事?”张二奎气得脸都红了,跟斗鸡一样,“俺们好不容易把合作社干起来,刚得了金奖,刚看到点好日子,你一来就要把俺们的锅给端了,这叫好事?”
“张二奎,你先坐下!”沐添丁沉声喝止了他。
张二奎虽然一肚子火,但对沐添丁的话还是听的。他愤愤不平地瞪了霍振华一眼,重重地坐了回去,椅子被他墩得“咯吱”一声响。
沐添丁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他比张二奎冷静得多。他知道,跟这种人,发火是没用的。他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看着霍振华,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霍先生,我想听听,这好事,好在哪里?”
霍振华赞许地看了沐添丁一眼,似乎在说,这村里总算有个能谈事的人。
“沐先生,你们的产品,确实不错。”他弹了弹烟灰,侃侃而谈,“但是,在我看来,它只是一个好的‘原材料’,离一个成功的‘商品’,还差得很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奖牌,又看了看桌上朴素的茶缸。
“首先,你们的包装太简陋了。这种真空袋,在内地可能还行,但要想卖到南方,卖到港城,根本上不了台面。高端的食品,需要的是精美的礼盒,要有设计感,要有品牌故事。”
“其次,你们的品牌形象太土了。‘青山裕民’,这个名字,充满了乡土气息,没有国际视野。消费者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小地方出来的东西,卖不上价钱。”
“最关键的,是你们的生产规模和管理水平。据我所知,你们现在全靠手工和几台半自动的机器,产量能有多少?管理上,更是家庭作坊式的,没有标准化的流程,没有严格的品控体系。这样的企业,走不远,也做不大。”
他每说一句,老支书和张二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话,太伤人了,简直是把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贬得一文不值。
就连苏婉,都觉得霍振华的话说得太直接了,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沐添丁,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沐添丁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霍振华虽然话说得难听,但眼光确实毒辣,几乎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这些问题,沐添丁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是合作社刚起步,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完善。
“所以,”霍振华做出了总结,“你们守着金山,却只会用锄头挖。而我们霍氏集团,有资金,有技术,有管理经验,有遍布东南亚的销售网络。我们可以把你们的‘原材料’,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国际品牌。到时候,它的价值,会是现在的十倍,甚至一百倍!”
他掐灭了烟头,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抛出了他的条件。
“我出二十万人民币,买下你们的品牌、技术和加工坊。另外,合作社的社员,可以优先成为我们新工厂的工人,工资待遇,保证比你们现在高。怎么样?二十万,这笔钱,足够你们全村人分了,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二十万!
这个数字,让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张二奎,都一下子给镇住了。
二十万是什么概念?他们建加工坊,东拼西凑,加上贷款,总共才花了五千块。现在这个人一开口,就是二十万!这笔钱,别说沐家村,就是整个青阳县,都没几个人见过。
老支书的嘴巴张了张,旱烟袋从嘴里掉了下来,他都顾不上去捡。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大的钱,就是县里修水库的拨款,也才十几万。
林杏花更是被这个数字吓得心惊肉跳,她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二十万分给村里一百多户人家,每家都能分到一千多块!一千多块啊,盖三间大瓦房都够了!
一时间,办公室里所有沐家村的人,都被这个天文数字给砸懵了。
霍振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他看来,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内地农民,在绝对的金钱面前,根本不可能有抵抗力。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沐添丁,微笑着问道:“沐先生,我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苏婉也紧张地看着沐添丁。她知道霍振华的手段,先用言语把对方贬低到尘埃里,再用金钱砸开一个无法拒绝的缺口。她心里希望沐添丁能抓住这个机会,让沐家村彻底摆脱贫困,但又隐隐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沐添丁身上。
沐添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没有被那二十万砸晕,也没有被霍振华的贬低激怒。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
他承认,霍振华画的饼很大,很诱人。把品牌卖了,大家分钱,从此过上富裕的生活,这似乎是一条捷径。
可是,然后呢?
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卖了,把全村人的希望卖了,把“青山裕民”这个凝聚了所有人血汗的名字卖了,然后大家拿着钱,去给这个港城老板当工人?
那他们跟以前给生产队挣工分,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东家而已。脖子上的项圈,从草绳换成了金链子,但终究还是项圈。
他们的根,就断了。
想到这里,沐添丁的心,反而彻底地静了下来。他抬起头,迎上霍振华志在必得的目光,嘴角忽然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霍先生,”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您这胃口,可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