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添丁扫了那中年人一眼。
制服是真的，工作证也没问题。
但来得太巧了。
昨晚刚和王建国摊牌，今天土地局的人就来了。
王书记脸色铁青：“我们公社的山林承包，都是按照上面的文件精神来的。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问题，查了才知道。”
中年人坐下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根据《土地管理法》第三十五条，集体土地承包需要经过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批准。你们公社擅自决议承包山林，程序不合规。”
王书记愣住了。
沐添丁却笑了。
“这位同志，您说的是《土地管理法》？”
中年人抬起头：“怎么，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
沐添丁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文件。
“《土地管理法》第三十五条说的是土地征用，不是承包。集体土地承包走的是《森林法》和林业部的相关规定，跟《土地管理法》没半点关系。”
中年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去县里查过。”
沐添丁把文件还给他。
“你要是真想调查，拿对法律条文再来。别拿着《土地管理法》来糊弄我们。”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那两个跟来的工作人员互相看了看，都低下头。
中年人额头冒出汗来。
“就算程序没问题，那承包费呢？你们公社一年只收一千块，这符合市场价吗？”
“符不符合市场价，不是你说了算。”
王书记接过话。
“我们公社开会表决过，社员们都同意这个价格。你有意见，去找我们上级部门。”
“再说了。”
沐添丁补了一句。
“山林承包是为了发展集体经济，不是为了收钱。你要是真想查市场价，麻烦先拿出个标准来。全省哪个县的山林承包费是多少，你给我列个清单。”
中年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哪有什么清单。
今天来就是受王建国指使，随便找个理由搅黄这事。
“那……那我先回去请示领导。”
中年人站起来，收拾东西就要走。
“等等。”
沐添丁拦住他。
“你刚才说接到举报？谁举报的？”
“这……这是保密的。”
“保密个屁。”
张二奎从门外走进来。
“我刚才在外面听半天了。你们土地局管得着山林承包吗？我看你是收了黑钱，故意来搅局的吧？”
中年人脸色煞白。
“你……你别胡说！”
“胡不胡说，咱们去县里说清楚。”
沐添丁掏出昨天从公安局拿到的证明。
“昨天刚有人拿假文件来骗钱，今天又有人拿错误的法律条文来调查。你说，这是不是有组织的诈骗？”
中年人脸上的汗更多了。
他没想到沐添丁会这么难缠。
“我……我真是土地局的！”
“那就去土地局当面对质。”
沐添丁往门口走。
“走，咱们现在就去。”
中年人慌了。
“不……不用了。我回去再研究研究政策。”
说完转身就跑，连公文包都忘了拿。
张二奎追出去几步，笑着喊：“同志，你包忘了！”
那人头也不回，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办公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王书记抹了把额头的汗：“添丁，你这法律学得够扎实啊。”
“不是学得扎实，是昨天在县里查资料的时候看了几眼。”
沐添丁把那个公文包打开。
里面除了几份空白表格，什么都没有。
“假的。”
他把包扔在桌上。
“这人根本不是土地局的，就是王建国派来试探我们的。”
“那怎么办？”
王书记皱起眉。
“王建国这是打算耗着咱们，今天来一拨人，明天来一拨人，什么时候能把事办成？”
“办得成。”
沐添丁拿起桌上的合同。
“现在就办。”
“可万一……”
“没有万一。”
沐添丁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名字。
“王书记，公社的章麻烦您盖上。”
王书记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拿出公章，郑重地盖在合同上。
红色的印章落下，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掌声。
社员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在门口，看见合同签完，全都鼓起掌来。
“添丁好样的！”
“就该这么干！”
“王建国再厉害，还能管到咱们公社来？”
沐添丁接过合同，仔细叠好，装进怀里。
这一刻，他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山林承包不是终点，只是开始。
接下来怎么开发，怎么赚钱，怎么让公社富起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王书记，明天我想召集社员开个会。”
“开会？商量什么？”
“商量怎么干活。”
沐添丁转身往外走。
“山林承包下来了，接下来就得干实事。我打算先修路，再搞种植。但这些都需要人手。”
“人手不是问题。”
王书记跟出来。
“公社里的壮劳力都愿意跟着你干。”
“不光是壮劳力，妇女和老人也能帮忙。”
林杏花从人群里挤出来。
“修路的时候，我们女人可以运石头、送水。种树的时候，老人可以帮着看护。”
沐添丁看着她，笑了。
“行，那明天开会的时候，你帮我组织一下。”
“好。”
林杏花脸上露出笑容。
沐添丁走出公社大院，外面已经聚了一堆人。
有社员，也有外村来看热闹的。
“添丁，山林承包下来了？”
“下来了。”
“那什么时候开工？”
“明天开会，后天就开工。”
人群里响起一阵欢呼。
沐添丁挤出人群，往家里走。
路过村头的小卖部，老板娘喊住他。
“添丁，有人找你。”
沐添丁转过身。
小卖部门口站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三十来岁，戴着眼镜，手里拎着个皮箱。
“你是？”
“我叫李明，省林业厅的。”
年轻人伸出手。
“听说虹红星公社要搞山林承包，我特地来看看。”
沐添丁愣了愣，和他握了握手。
“省里的？”
“对。”
李明推了推眼镜。
“最近省里在推广山林承包试点，你们公社算是动作比较快的。我来看看情况，如果做得好，可以申报省里的扶持资金。”
扶持资金？
沐添丁心里一动。
“李干事，您先进来坐。”
两人进了小卖部，老板娘倒了两碗水。
“你们公社打算怎么开发山林？”
李明打开笔记本，拿出笔。
“我打算分三步走。”
沐添丁喝了口水。
“第一步，修路。把进山的路修好，方便运输。第二步，种经济林。种核桃、板栗这些能卖钱的树。第三步，搞林下经济，养鸡、养羊、种药材。”
李明快速记录着。
“想法不错。资金够吗？”
“不够。”
沐添丁很坦诚。
“修路至少要五千块，种树要两千块，搞养殖还得三千块。我现在手里只有一万块，不太够。”
“那就对了。”
李明合上笔记本。
“省里的扶持资金，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你把计划书写出来，我帮你报上去。如果批下来，至少能给你五万块。”
五万块！
沐添丁心里一喜。
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李干事，这钱好拿吗？”
“不好拿。”
李明很实在。
“需要通过县里审批，然后报到市里，最后才能到省里。整个流程下来，至少要三个月。”
“县里……”
沐添丁皱起眉。
王建国在县里势力那么大，这钱能不能批下来，还真不好说。
“怎么，县里有问题？”
李明察觉到了什么。
“有点。”
沐添丁简单说了王建国的事。
李明听完，脸色变了。
“王建国？我听说过这个人。”
他压低声音。
“最近省里在查长盛化工的事，听说就是他弟弟王建军搞的。你要是和他对着干，确实麻烦。”
“那怎么办？”
“别走县里。”
李明想了想。
“你的计划书写好以后，直接交给我。我帮你送到省里，绕开县里的审批。”
沐添丁眼睛一亮。
“这样行吗？”
“行。”
李明站起来。
“省里最近在整顿基层，就怕下面的人胡搞。你这个情况，正好可以作为案例上报。”
他拍了拍沐添丁的肩膀。
“好好干，别怕。省里会撑着你。”
送走李明，沐添丁站在村口，看着远处的山林。
今天这一天，像是过山车。
先是土地局的人来找麻烦，然后又来了省里的干部。
一个要整他，一个要帮他。
但不管怎么样，路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添丁。”
林杏花从后面追上来。
“刚才那人是谁？”
“省林业厅的。”
沐添丁转过身。
“来看我们的山林承包项目。”
“那是好事啊！”
林杏花高兴得跳起来。
“是好事，但也是麻烦。”
沐添丁看着她。
“王建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难。”
“怕什么。”
林杏花挽起袖子。
“大不了豁出去跟他干！”
沐添丁笑了。
这姑娘，还真是个急性子。
两人往家走，路过村头的时候，看见沐铁柱蹲在墙角。
“铁柱？”
沐添丁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
沐铁柱抬起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添丁哥，我被人打了。”
“谁打的？”
“刘强。”
沐铁柱抹了把脸上的血。
“他说我没把事办好，让你发现了。今天找到我，狠狠揍了一顿，还说让我小心点，别再让你抓到把柄。”
沐添丁蹲下来，看着他的伤。
“伤得重吗？”
“不重，就是脸上挨了几拳。”
沐铁柱咬着牙。
“添丁哥，我知道错了。上次偷你家东西，是我鬼迷心窍。你要是还生气，打我一顿也行。”
“打你干什么。”
沐添丁站起来。
“你先回家养伤。过两天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修路。”
沐添丁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着我干，一天给你一块钱工钱。”
沐铁柱愣住了。
“添丁哥，你……你不怪我了？”
“怪你有什么用。”
沐添丁转身往家走。
“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做。”
身后传来沐铁柱的哭声。
林杏花追上来，小声说：“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不原谅又能怎么样。”
沐添丁头也不回。
“他家里穷，被刘强骗了。打一顿解不了问题，不如给他条出路。”
林杏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让人看不透。
回到家里，沐卫国正在院子里等着。
“合同签了？”
“签了。”
沐添丁掏出合同，展开给他看。
沐卫国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眼眶红了。
“好……好啊……”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咱们老沐家，总算要出头了。”
“爹，这才刚开始呢。”
沐添丁接过合同。
“接下来的路还长着，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等着看我把山林搞起来。”
“好，好。”
沐卫国抹了把眼睛。
“今晚我去打两斤酒，咱爷俩喝一杯。”
“行。”
晚上，父子俩坐在院子里，就着花生米喝酒。
月光洒在院子里，沐添丁端着酒碗，心里却在想着明天的会。
怎么说，才能让社员们都支持他？
怎么安排，才能把活干得又快又好？
还有，王建国那边会不会再搞什么幺蛾子？
正想着，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沐添丁放下碗，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中年人，手里提着个布袋。
“你是……”
“我叫孙大山，隔壁村的。”
中年人把布袋递过来。
“听说你要搞山林承包，我想跟着你干。这是我家里攒的一百块钱，算是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