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添丁转身看去，那年轻人穿着崭新的皮夹克，头发抹得油光发亮，一副城里人的派头。
“我是。有事？”
皮夹克男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着沐添丁：“我叫刘强，县工商所的。听说你在这搞山林承包？手续齐全吗？”
沐添丁心里一沉。
县里这么快就动手了。
“手续都在办。”沐添丁语气很平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刘强掏出一份文件晃了晃，“根据县里最新规定，个人承包山林需要缴纳资源使用费，一亩地一年五十块。你打算承包多少亩？”
周围围观的社员们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块一亩？
沐添丁要承包的那片山林少说也有上千亩，这一年就是五万块！
“什么时候出的规定？”王书记走过来，脸色很难看。
“上个月。”刘强拿出公章文件，“红头文件，县长签的字。怎么，王书记有意见？”
王书记接过文件看了看，脸色更沉了。
文件是真的。
“这规定不合理。”林杏花突然开口，“别的县都没这规定，凭什么咱们县要收这么高的费用？”
“那是别的县的事。”刘强收起文件，“反正在咱们县，想承包山林就得交钱。沐添丁，你到底交不交？”
沐添丁没说话。
他在心里快速算账。
五万块不是交不起，但这明显是王建国针对他下的套。今天能收资源使用费，明天就能收别的费。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没完没了。
“我不交。”沐添丁抬起头。
刘强愣了愣，随即冷笑：“不交？那就别想承包山林。”
“凭什么？”张二奎从人群里挤出来，“公社开会都通过了，凭你一句话就能否了？”
“就凭这个。”刘强拍了拍手里的文件，“县里的规定大于公社的决议。你们要是不服，可以去县里告我。”
话音刚落，摩托车后座上又跳下来两个人。
都是县工商所的制服。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沐添丁扫了一眼那三个人，心里有了主意。
“行，我交。”
“添丁！”林杏花急了。
“但我有个条件。”沐添丁继续说，“既然是县里的规定，那就得给我开正式发票。资源使用费交到哪个账户，由谁监管，怎么使用，都得写清楚。”
刘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这是县里的事，我一个工商所的管不着。”
“管不着就别收钱。”沐添丁往前走了一步，“刘强是吧？你刚才说你是县工商所的，但据我所知，资源使用费归林业局管。工商所什么时候管起山林承包了？”
刘强额头冒出汗来。
“我……我是受林业局委托……”
“委托书呢？”沐添丁打断他，“没有委托书，你收的钱算什么？私人收费？”
周围的社员们反应过来了。
“对啊！这事不对劲！”
“工商所怎么管起林业的事了？”
刘强脸色涨红，转身就要走。
沐添丁一把拉住他的衣服：“想走？把文件留下。”
“你干什么？放开我！”刘强挣扎起来。
张二奎和老五几个人立马围上来，把刘强和另外两个人堵在中间。
“别动手！”王书记喊了一嗓子，“都退开！”
沐添丁松开手，刘强踉跄着退后几步。
“你们等着！”刘强指着沐添丁，“敢动手打县里的干部，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谁打你了？”沐添丁摊开双手，“在场这么多人，谁看见我动手了？”
社员们纷纷摇头。
“没动手！”
“就是扯了下衣服！”
刘强气得说不出话，跳上摩托车就要发动。
“等等。”沐添丁走过去，“文件留下。我要拿去县里核实。如果是真的，我认罚。如果是假的……”
他顿了顿，声音冷下来。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刘强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把文件扔给沐添丁，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等人走远了，王书记才长出一口气。
“添丁，你这是玩火。县里要是真追究起来……”
“不会。”沐添丁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这文件有问题。你看，日期是上个月二十号，但公章的印泥颜色不对。县政府的公章是深红色，这个偏橙。”
王书记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在县里见过真的公章。”沐添丁把文件收好，“这份文件八成是伪造的。刘强要么是王建国派来试探我的，要么就是想私吞这笔钱。”
“那你打算怎么办？”
“去县里。”沐添丁转身往家走，“明天一早就去。”
林杏花追上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留在村里帮我盯着。”沐添丁回头，“这几天肯定还会有人来找麻烦，你帮我挡着。”
“我凭什么帮你？”林杏花噘起嘴。
“就凭你刚才在会上帮我说话。”沐添丁难得露出笑容，“回头请你吃饭。”
林杏花脸一红，低头走了。
回到家里，沐卫国正在院子里等着。
“刚才的事我都听说了。”沐卫国递给儿子一碗水，“你真打算去县里？”
“嗯。”沐添丁喝了一口，“这事不解决，以后麻烦更大。”
“那你小心点。”沐卫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王建国那人不好惹。”
“我知道。”
当天晚上，沐添丁没睡好。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遍遍推演着明天可能遇到的情况。
县里肯定有王建国的人盯着。去了之后，先找谁？怎么说？如果对方不认账怎么办？
想到一半，院子里突然传来动静。
沐添丁翻身下床，悄悄推开门。
月光下，一个人影正在翻院墙。
“谁！”
那人影一惊，跳下墙就跑。
沐添丁追出去，在村口追上了那人。
借着月光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村里的，叫沐铁柱。
“铁柱？”沐添丁皱眉，“大半夜你翻我家墙干什么？”
沐铁柱低着头不说话。
沐添丁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谁让你来的？”
“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沐铁柱结结巴巴。
“撒谎。”沐添丁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沐铁柱捂着肚子蹲下去，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是……是刘强让我来的。他给了我二十块钱，让我进你家偷东西，最好是那份承包合同。”
沐添丁松开手。
果然。
县里这是要毁了他的承包计划。
“回去告诉刘强，东西我会好好保管。”沐添丁转身往回走，“还有，下次再让我抓到你偷东西，打断你的腿。”
沐铁柱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回到院子里，老五从屋里走出来。
“哥，我听见动静了。怎么回事？”
“有人想偷承包合同。”沐添丁关上院门，“从今天开始，你晚上守着院子。”
“得嘞。”老五应了一声。
第二天天刚亮，沐添丁就出发去县里。
这次他没带张二奎，只叫上了老杨。
两人骑着自行车，花了两个小时到了县城。
直奔县政府。
门口的保安拦住他们：“干什么的？”
“找林业局。”沐添丁递上那份文件，“核实一份文件。”
保安看了一眼，放他们进去。
林业局在二楼。
沐添丁敲开办公室的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抬起头。
“你们是？”
“虹红星公社的。”沐添丁把文件放在桌上，“想问问，这份资源使用费的文件，是你们局里发的吗？”
中年男人拿起文件看了几眼，脸色变了。
“这文件哪来的？”
“有人拿着这个来我们公社收钱。”
“胡闹！”中年男人拍了桌子，“我们林业局从来没发过这种文件！这公章也是假的！”
沐添丁心里松了口气。
果然是伪造的。
“那我能请您帮个忙吗？”沐添丁拿出纸笔，“给我写个证明，证明这文件是假的。”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这事……”
“怎么，有难处？”老杨在旁边插了一句。
“倒不是难处。”中年男人叹口气，“只是这文件上盖的章，虽然是假的，但样式和我们局里的很像。这说明伪造的人对我们很熟悉。我怕写了证明，会惹上麻烦。”
沐添丁心里冷笑。
又是怕麻烦。
“这样吧。”他换了个说法，“您不用写证明。只要告诉我，如果有人伪造公章骗钱，应该找谁举报？”
中年男人这才松了口气：“找县公安局。”
“多谢。”
走出林业局，老杨问：“真去公安局？”
“去。”沐添丁很坚决，“既然王建国想玩，那就陪他玩到底。”
两人直奔公安局。
刚进门，就看见刘强坐在大厅里，正和一个警察说着什么。
看见沐添丁，刘强脸色瞬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