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过饭,陈小芳把李九明从头到脚擦洗干净。
李九明伸手想拉她、吻她,她却轻轻摇头,用眼神止住了他,轻声说:“九明哥,你……想不想听我讲我的过往?”
李九明心里其实隐隐怕听,可好奇与在意终究压过了犹豫,他点了点头,攥紧了她的手。
陈小芳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却字字带着重量:“14岁那年夏天,特别热的一个晚上,我那畜生后爹喝了酒,满脸通红,那双粗糙的手……把我糟蹋了。我当时只觉得绝望,像掉进了黑窟窿。”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发颤,接着说:“第二年初春,我在外地一个陌生的地方,躺在冰凉的草席上生下了孩子,为了遮丑,变成了我现在的妹妹二丫头——那是畜生后爹的孩子。后来,他又糟蹋我无数次,我怀了三四次孕,每次都只能去堕胎。为了不再受那份罪,我只能随身带着避孕药。”
“我太想逃了,想离开那个像地狱一样的家。后来认识了国强哥,我就想着借和他处对象的由头,让那畜生后爹有点顾忌。当然你也知道我和国强哥是清白的,我只是想找个幌子,躲他一阵子。再后来,我遇到了探亲的你……”
陈小芳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自嘲:“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一想到后爹的纠缠,想到永远看不到头的日子,我只能抱着这点念想往前凑——现在想起来,当时那样刻意接近你,真挺难看的。”
“但自从跟你处了朋友,我再没让那畜生碰过。他后来还总来缠我,我就刀不离身,心里就一个念头:要把自己的身子留给你。”她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握着床沿的手指甲绷得发白,指节泛了青。
最后,她连来部队的初衷也说了:“当我到了部队,一开始是听说你因见义勇为没了右腿。我想,你心肠这么好,或许能接纳我。”
话说完,陈小芳低下头,不敢再看李九明的眼睛,只觉得心脏像被攥着,连呼吸都发紧。
“我想借着照顾你的名义,暖热感情、怀上孩子,好有个安稳的家,找个容身之处。”陈小芳垂着眼,声音轻得快被消毒水味盖过,“可后来看你换药时咬着牙不哼声,夜里疼得翻来覆去还怕吵到我,那些心思就全忘了。”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比病床上的白床单还淡:“九明哥,这些事我总得说清楚,省得我心里一直不安。我知道我身子脏,还生过别人的孩子,接近你的动机也不纯,我就是个不堪的女人。可你是见义勇为的英雄,我配不上你。”
指尖把衣角拧得变了形,她声音发颤却格外认真:“但我喜欢你是真的,没掺一分假。我没办法再骗你,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想好了,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结束吧——就算我现在怀了你的孩子,也不能连累你。咱杨集老家,名声比啥都重要。你回去有部队安排的工作,能吃皇粮,肯定能找个清白漂亮的姑娘,不该被我耽误。”
她抬手抹了把泪,眼神却透着股硬气:“我回去后,不会对外说咱在部队的事。那畜生后爹肯定还会来缠我,我就再让他得逞一次,然后立马去公安局告他,送他去该去的地方。到时候我就说孩子是他的,往后我一人带着孩子过,咱回了杨集就不再有纠葛。你别觉得亏欠,本来能服侍你这样的英雄,就是一件光荣的事。”“我身子早就脏了,多一次少一次也没啥。能怀上你的孩子,我已经很高兴了。”她深吸一口气,眼底蒙着水光,却淡出个浅浅的笑,“要是以后真跟你在一起,我只会更觉得配不上你,更看不起自己。你真的别有心理负担。”
说完这些,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轻轻靠在墙上,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只剩眼角的泪还在悄悄往下淌。
李九明虽对陈小芳的过往有过隐约猜测,可真听她讲完,还是如遭雷击,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猛地抬手砸在病床边的桌子上,杯里的水都震得晃了晃。
但下一秒,他就伸手攥住陈小芳的肩膀,用双手轻轻托住她泪眼婆娑的脸,声音发紧却格外坚定:“你说啥傻话?傻姑娘,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那点心思又算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里藏着压抑的疼:“我这条腿是为救孩子没的,不亏。可我没料到,你那么瘦弱的身子,比我还能扛事——扛着那么多苦,还天天笑着给我擦身洗衣,说宽慰我的话,把我从低谷里拉出来,让我身子和精神都好起来。”
他抬手,指尖轻轻蹭过她泛红的眼角,“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我没能早看出你藏了这么多委屈。”
陈小芳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泪珠“啪嗒”滴在李九明手背上。
李九明看着她,声音稳得像扎了根:“你别担心往后。我虽要退伍,可部队的补助和抚恤金够花,张班长也说了,地方上会安排稳定工作。以后孩子跟着我,我不敢说大富大贵,但保准没人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等咱们回了杨集,立马去公社领结婚证。你那畜生后爹,我绝不会再让他碰你一根手指头,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娘俩。”
他视线扫过自己空荡荡的裤管,又很快落回她脸上,眼里闪着光:“等我能下床,咱们就回杨集,一起面对所有事。”
这话像团暖火,烧透了陈小芳心里的凉。她咬着唇点头,眼泪却越掉越凶,终于伸手抱住李九明的胳膊,把脸埋进他肩上,闷声说:“九明哥,你别骗我……”
李九明轻轻拍着她的背,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仿佛都淡了。“我干嘛骗你?往后有我在,你和孩子就有靠山了。”他轻声说。窗外的虫鸣裹着夜的暖意飘进来,缠缠绵绵的,像要把往后的日子都织进这满是药味的病房里。
可陈小芳还是低了头,声音越来越轻:“可九明哥,就算你接纳我,会不会是因为可怜我、感激我?还有你爹娘……咱两家情况摆在这,他们肯定不会认我。我喜欢你,也想跟你在一起,可我不想让你左右为难,更不想让你家鸡犬不宁!”
“你说啥傻话!”李九明一下急了,声音都拔高了些,“跟你在一起,跟可怜、感激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腿是残了,可我心里亮堂得很——我就是想跟你过一辈子!我爹娘那边,我回去就说,我肯定能说服他们!”
李九明攥紧陈小芳的手,语气又急又坚定:“不光是我想和你过,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啊!”
这话像道冲破乌云的光,一下戳破了陈小芳心里的绝望。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李九明肩上,眼泪汹涌地砸在他的病号服上,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滚烫的感激:“九明哥,谢谢你!谢谢你啊!你让我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我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好事,才能遇见你啊!”
说完,她顾不上脸上的泪痕,抬手勾住李九明的脖子,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泪的吻。
李九明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揽住她的腰,用一个更激烈的吻回应着——吻里裹着她所有的委屈,也藏着他满心的期盼。
病房里的阳光依旧温暖,消毒水味渐渐被幸福的气息冲淡。两人相视而笑时,眼里都闪着光,他们清楚未来或许还有挑战,可只要能携手并肩、相互扶持,就一定能跨过所有难关,接住属于他们的美好明天。
在陈小芳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下,李九明截肢的腿恢复得比预期快了不少。虽没到完全痊愈的地步,但已能支撑后续的义肢适配治疗,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这天,他向来看望自己的连队领导提出想法:想离开部队回县城,到地方医院完成剩下的康复——他反复说不愿再连累部队,“回县城接着治、慢慢保养就行,毕竟截肢后安假肢,从出事到彻底好得6至9个月,现在才三四个月,剩下的四五个月在家也能弄。”
连队领导将这一情况向上进行了汇报给,第二天部队首长便和连队领导一起来到病房专程看望李九明。连队领导首先向李九明介绍:“这是师部领导。”病床上的李九明闻声,下意识就要撑着床起身,师部领导却抢先一步,掌心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示意他安心坐下。
师部首长轻轻拉着李九明的手说:““你为了救下孩子,伤了右腿,这是我们部队的骄傲和自豪。我们师部经研究决定,在你身体能承受得住的情况下,想请你为我们全师做英雄事迹报告演讲,你看行吗?”
说罢,他又转向陈小芳,问道:“你是李九明同志的女朋友,陈小芳同志吧?你的事情,连队也向我们汇报了。感谢你不嫌脏累、不嫌他截肢,把我们这个英雄照顾得这么好。我们也想请你和李九明同志一起,给我们全师做个报告,你看行吗?”
李九明和陈小芳几乎同时红了脸摆手:“我们文化程度低,嘴也笨,哪会做报告啊。”
首长先看向李九明,语气恳切:“不用讲大道理,你就把自己真实的想法、经历过的事说出来就行。”
接着他转向陈小芳,目光温和却带着期许:“陈小芳同志,也请你讲讲——当初知道李九明同志截肢,你心里没犯过嘀咕吗?平时给他擦身、帮他做康复锻炼,从没嫌过麻烦?还有你日夜守着他,喂饭、陪他说话解闷,这份真心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两人低头琢磨了半晌,想着能给部队战友们提提劲,最终点了头。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在师部礼堂、全师操场接连做了十余场报告。李九明握着话筒,将自己救孩子的事情一带而过,只糙声糙气地讲自己受伤后躲在被子里哭,说“觉得这辈子废了”,又讲小芳怎么蹲在床边,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去他伤口的脓水,怎么在他练站立摔得满身泥时,扶着他的胳膊说“再试一次,九明哥能行”;“我的腿能恢复得这么快,全靠小芳这样无私奉献的付出,我谢谢她!”
说完,他转身在轮椅上向陈小芳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台下顿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陈小芳的脸瞬间红了。该轮到陈小芳讲时,她红着脸半天没吱声,台下立刻响起经久不息的鼓励掌声。
李九明坐着轮椅挪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拉住她,温柔地说:“没事的,小芳,你心里怎么想的、平时怎么做的,就怎么说,大家都是战友,不会笑话你的。”
大家听了这话,台下再次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这下,陈小芳终于鼓足勇气,把自己平时照料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他为部队吃苦,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他为了抢救孩子受了伤,没怕过疼,我守着他照顾,这点苦算啥”,话音刚落,台下的掌声比之前更激烈,像潮水似的裹着敬意,久久没有停歇。
有场报告在露天操场,一个十八九岁的新兵挤到台前,举着一束用红绳捆着的野雏菊,声音发颤:“九明哥,我以前总怕训练苦,听你和小芳姐的事,我知道啥叫真坚强……这花给你,也给小芳姐。”
还有个老兵握着李九明的手,眼眶通红:“兄弟,你没废!有小芳同志这样的人陪着,你往后的日子照样亮堂!”
每场报告结束,掌声如潮,连远处的军号声都被盖过。
战友们捧着野菊、向日葵涌上来,鲜花一束接一束递到两人手里,胳膊被压得发沉,却舍不得放下。
相机快门“咔嚓”不停,新兵拉着他们站在军旗前,老兵勾着李九明拍战友照。陈小芳挤在军绿色中间,望着身边的李九明,心里又暖又甜——和在乎的人一起被这么多军人认可,这份荣耀与幸福,比鲜花更珍贵。
李九明的英雄事迹报告会连续开了十几场,他和陈小芳累得嗓子发哑、胳膊发酸。可每次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战友们专注的眼神,心里又满当当的——能为这些可敬的人讲讲经历,再累都值。
一想到没几天就要离开部队,这份充实里又掺着沉甸甸的不舍。他只想把军旅生活的最后几天攥紧了,好好珍藏,别留遗憾。离开部队的前一天,他让陈小芳扶着自己,慢慢挪到了曾经住过的连队宿舍。
推开宿舍门,熟悉的军绿色扑面而来,他曾经睡过的下铺,如今铺着崭新的褥子,边角叠得方方正正,一个满脸青涩的新兵正坐在床边系武装带,见他们进来,赶紧起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李九明笑着摆摆手,扶着床沿慢慢坐下,掌心贴在微热的床板上,来回摩挲着——睡了两年的床板上,如今被新褥子盖着,却像刻在他心里一样清晰。
闭上眼睛,耳边瞬间涌进满是烟火气的喧闹:张班长把臭袜子扔给他洗的笑骂声、战友们训练后围着床铺抢他家乡寄来的酱菜的哄闹声、夜里熄灯后偷偷聊未来的窃窃私语……连床板偶尔发出的“吱呀”声,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以前总跟班长抱怨这床板硌腰,现在倒想再硌一次。”他声音发哑,指尖轻轻敲了敲床板,像是在跟老伙计打招呼。
陈小芳站在旁边,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悄悄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又帮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领。
路过连队操场时,李九明突然停住脚,让陈小芳扶着自己往栏杆边挪了挪。
晨雾还没散,新兵们正在练队列,“一二一”的口号声裹着风飘过来,整齐的脚步声震得地面轻轻发颤。
他望着那些挺拔的身影,想起自己当年穿着新军装站在这里的模样——膝盖磨破了还咬牙练匍匐,张班长蹲在旁边把药膏偷偷塞给他;五公里越野跑不动时,战友们拽着他的胳膊一起冲线。风里混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李九明忍不住抬了抬胳膊,想像从前那样摆个正步的姿势,可刚动了动,又想起自己的假肢,手指慢慢攥紧了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