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往北五十多米就是个大汪塘,平时村里人吃水、洗衣都在这儿。正巧陈国强今晚后半夜才去看庄稼,眼下有空;为了安全,国强娘便让国强夫妻俩在周边守着,也好帮着望风。
杨秀珠浑身早散发出馊臭味,连自己都难以忍受,闻言木然点了点头。到了汪塘边,国强在远处停下守着,张大妮则陪着杨秀珠往水边走——他们都是会水的,只在浅水处停下。
杨秀珠蹲下身,狠狠搓洗着身子,想把这三天沾在身上的污秽、唾沫全冲掉,更想把那些骂名也一并洗去。可污名哪能像泥垢般被水冲散?她洗着洗着,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哭声混着水声,满是伤心与悔恨。张大妮在旁看着,没什么能劝的,只能红着眼眶陪她掉泪。
洗了好一会儿,杨秀珠抓起身上脏透的衣服,狠狠扔进汪塘里——她想把这承载了三天耻辱的衣服彻底丢掉。随后她光着身子上岸,换上张大妮带来的衣服,跟着回到国强家。对着国强一家三口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又恢复了那副木然的模样,一步步朝自己家走去,而国强一家全是叹息。
离家越近,杨秀珠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往上提,不安像涨潮的水,顺着脚脖子漫到心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先前在陈国强家吃饭时,满脑子都是“见女儿”的念头,没顾上想别的;
此刻脚步慢下来,脑子反倒清明了——这些天,她把娘家、婆家搅得鸡犬不宁,那些撕心裂肺的伤害,哪是一句“后悔”就能抹平的?
她太清楚陈光辉父子的脾气了,这一进门,劈头盖脸的骂声肯定少不了。
可一想到女儿陈红梅,想到孩子那天躲在墙角、眼里满是无助的模样,她鼻子就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甚至有一瞬,她想掉头就跑——那尴尬又愤怒的场面,光是想想就让她浑身发颤。可“见女儿”的念头像根绳子,拽着她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家挪。
到了院门口,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
不远处站着两三个邻居,手指戳戳点点,“荡妇”“淫妇”的字眼像细针似的飘过来,扎得她耳朵发烫。可她没停——不管怎样,总得见女儿最后一面。
可家里竟异常安静。没有预想中的“暴风骤雨”,连半句骂声都没有。这份平静反倒让杨秀珠慌了神:难道丈夫陈光辉和公爹公婆带着女儿走了?可屋里明明亮着灯。
忽然,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婆婆走了出来。
看见杨秀珠,婆婆没说别的,只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前屋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伸手拽住还在愣神的杨秀珠,把她拉进旁边的小房间里。
点上灯,婆婆才悠悠开口:“秀珠,这些天你受苦了。”
这话让杨秀珠彻底愣住了,耳朵像出了错——她给家里泼了这么多脏水,婆婆怎么会是这个态度?她还没从错愕里缓过劲,婆婆又追问:“你身上这衣服,是哪来的?”
杨秀珠脑子发闷,机械地点点头:“是国强家大妮给我的。”
“哦,是大妮啊。”婆婆低声应着,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哎,估摸着现在整个杨集,也就他们一家三口能容下你了。”
杨秀珠没接话,只木然地点了点头,眼神空落落的,没半分神采。
“秀珠,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啊?”婆婆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更轻。
“我……我能有啥打算?”她的声音发颤,话都说不连贯,指尖攥着衣角,指节泛白,“我给家里泼了这么多脏水,让陈家蒙羞,丢尽了脸……我决定走,离开这里,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人吧。我就看一眼闺女,看一眼红梅,看完就走。”
“不行!孩子你不能走!”婆婆急忙伸手拉住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慌乱,“你想想,你走了,红梅怎么办?还有,你这三天已经让我们家抬不起头,你要是真走了,谁还肯嫁给光辉?你这不是把我们家往绝路上推,让这个家彻底散了吗?”
顿了顿,婆婆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着她似的:“其实……光辉他不能行男事的事儿,我们也是刚知道。我们也理解你,毕竟你才三十多岁,身子骨正是需要的时候……”
望着婆婆眼里那份少见的体谅,杨秀珠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长这么大,还从没人为她这么着想过。
可还没等她缓过这股暖意,婆婆却突然低下头,声音变得吞吞吐吐,嗫嚅着说:“秀珠,其实我们还有件事……”
顿了好一会儿,婆婆才鼓足勇气接着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体谅”:“秀珠,我们也知道,你才三十多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身子这方面需要男人疼。可光辉他……给不了你这点。现在你和陈泰安的事闹成这样,你们也不可能再往来下去了。要不这样,你就还在家里待着,这方面的事……让……让光辉他……他爹帮你解决。他虽说五十多了,可你不知,那方面他还像个小伙子似的,肯定能……能满足你。”
这话像道惊雷,“轰隆”一声炸在杨秀珠耳边。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先前没掉的眼泪瞬间忘了踪影,只剩满脸的错愕和不敢置信——嘴里发苦,连呼吸都滞了半拍,好半天才哆嗦着挤出一句:“娘……您……您说啥?”
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婆婆那低垂却没回避的眼神,又明明白白告诉她这话是真的。方才心里那点难得的暖意,此刻全变成了冰凉的恶寒,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让她浑身发颤。
婆婆头埋得更低,声音却藏着点莫名的“期盼”,接着说道:“说不定……说不定你往后还能怀上孕。你才三十多点,咱家就红梅一个丫头,要是能添个小子,那咱家就真圆满了。而且这事咱们藏严实点,没人会知道。光辉那方面不行,别人又不知道,只会认为是光辉的孩子。这样既能顾着家,又能让你踏实,还能续上咱陈家的烟火,几头都顾到了。”
这话没说完,杨秀珠反倒彻底冷静了——先前的震惊像退潮般褪去,只剩心里翻涌的寒凉与荒谬。
她望着眼前这个曾被自己当作亲娘的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不等婆婆把话说完,便冷声打断,字字清晰:“那我要是真怀了,生下来的娃,该给光辉喊爹,还是喊哥?给您呢,是喊奶奶,还是喊大妈?”
婆婆被问得一怔,犹豫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那肯定得给光辉喊爹,给我喊奶啊!”
“可那娃是陈福来的种啊!”杨秀珠声音陡然拔高,语气里满是嘲讽,“按这么算,他该给光辉喊哥,给您喊大妈才对——毕竟他跟陈福来的血缘更近。要是这样的话,不就是您做大,我做小,共同服侍咱爹呗?往后光辉见了我,是不是还得喊我一声‘小娘’?这事……光辉同意吗?”
这话一出口,婆婆瞬间傻了眼,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好一会儿才慌忙摆手:“秀珠!光……光辉他……他还不知道,咱、咱不是在好好商量吗?我这不也是为了满足你那方面的需要,为了圆这个家吗?这法子是我跟你爹琢磨了半宿才想出来的,就是为了顾全所有人!你再好……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杨秀珠哪里知道,早在她出事之初,陈光辉吞吞吐吐说出自己丧失男性功能的那一刻,公爹陈福来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
先前老两口总催着陈光辉再生个娃,只当是小两口不积极,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问题竟出在儿子身上。
一想到杨秀珠要是走了,这个家就散了,陈光辉这辈子也别想再娶上媳妇,陈福来便动了歪心思;更何况,杨秀珠是公社出了名的美人,如今三十多岁风韵犹存,半点不输小姑娘,这心思便越发收不住。
怎么才能留住杨秀珠?陈福来思来想去,才琢磨出这个龌龊主意。
可他一跟光辉娘说,对方当场就不同意。
陈福来没辙,只能翻来覆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全是“为了保住家”“别让家散了”“留住秀珠才能有人照顾光辉和红梅”之类的理由,磨了半天,光辉娘才不情不愿松了口,末了还没忍住戳穿他:“我还不知道你?看秀珠长得漂亮,早就动了歪心思!以前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现在是借着机会想上手吧?你就不想想儿子光辉咋办?他愿意吗?”
陈福来慌忙辩解,又接着劝:“等秀珠点了头,咱再去劝光辉。你想啊,他自己身子不行,我要是能让秀珠怀了孕,给陈家传宗接代,他就没什么思想负担了,脸上也有光,这不挺好?”
光辉娘还是不放心,皱着眉问:“那你跟了秀珠以后,我咋办?”
“没事!咱还跟以前一样,我该对你好还对你好!”陈福来急忙安抚。“这样的话,你不得累死?”光辉娘体贴的说道。“没事,没事,为了这个家,就是累点我也愿意!”陈福来大度地说道。
两人就这么做着自欺欺人的美梦,转头又去找陈光辉。只是陈福来半点没提自己那龌龊心思,只一个劲劝儿子“为了家庭着想”,等杨秀珠回来千万别再闹,好好待她。
也正因为这一家人早有盘算,才有了刚才那一幕——杨秀珠回家,没等来预想的雷霆风暴,反倒是婆婆那番匪夷所思的提议。
“婆婆,我的亲娘哎,您这主意可真‘不错’,我真得好好谢谢您和咱爹!。”杨秀珠咬着牙,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激愤,“您和咱爹考虑得也太‘全面’了,怕是诸葛亮再世都想不出这么‘高明’的点子吧?”
“你、你同意啦?”光辉娘压根没听出话里的反讽,只抓着“夸奖”的字眼,瞬间来了精神,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我本来还怕你嫌你爹年纪大呢!你能想通就好,这可是为了咱全家好!这下好了!”
话虽这么说,她语气里的酸意却藏都藏不住,又强装大方补充:“没事秀珠,我让着你,你啥时需要,我就让你爹啥时过去。咱说不定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那笑容灿烂得像朵畸形的花。
“这种馊主意,也就你们陈家人能想得出来!”杨秀珠猛地收起脸上的假笑,声音陡然变冷,“咱杨集街的陈家,我看除了国强一家,简直烂到根、龌龊透顶了!”
她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发颤,“远的不说,陈家旺这个公社革委会主任,表面上礼义廉耻,背地里满是男盗女娼,十足的伪君子;近的,你那未出五服的侄孙陈泰安,胆小如鼠还自私;还有陈小芳那所谓的后爹陈光明——他可是和陈光辉一个爷爷的,他干的那是人能干出的事吗?你们这门姓陈的,干的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光辉娘的兴奋,她彻底傻眼了,慌忙拉着杨秀珠辩解:“你别扯别人家的事!咱说咱家的!你不这么办,还能咋办啊?秀珠,听娘一句劝,咱就这么定了吧!为了这主意,我和你爹可是想了两三宿了,也是做了大牺牲的——我都把你爹匀给你了,还不是为了咱全家?你也替这个家想想啊!而且这个家弄成这样,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你要是觉得你爹年纪大了,你就受点委屈,做点牺牲。”
“咱的亲娘哎,”杨秀珠盯着她,眼神冷得像冰,语气里带着股说不清的嘲讽,“咱废话少说,我就问问你,咱公爹陈福来,跟那个所谓的三哥陈家旺比,哪个更强啊?”
光辉娘愣了愣,皱着眉琢磨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那肯定是那陈家旺强啊!除了头顶有点秃,人家有权有势的,听说身边就没缺过小姑娘,估计……估计那方面也错不了。”
“您都知道陈家旺比公爹陈福来强,”杨秀珠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接着问道,“那您说,我是跟着陈家旺好,还是跟着公爹陈福来好啊?”
“你、你跟陈家旺?”这话像炸雷似的,让光辉娘瞬间变了脸色,脸上满是惊愕,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秀珠,你这是啥意思?你这话到底啥意思啊?难道你跟陈家旺也……也有一腿?”她死死盯着杨秀珠,眼神里全是慌乱——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扯到陈家旺身上了?
“咱的亲娘哎,我跟您说句实话,”杨秀珠眼神发冷,字字戳人,“要是我当初应了陈家旺,顺了他的意,根本就不会有这三天游街的糟心事!他对我的心思,这些年来就没断过!不比公爹的少。”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火气:“还有你们做的那些事,也别以为我不清楚!当初我跟陈泰安好的时候,你们家背地里使了多少手段?陈泰安跟你家沾着近亲,你们倒好,在我爹娘面前净说他坏话,把他家贬得一文不值;转头又让媒人偷偷给我爹娘送钱——你们不就是瞅着我那时候长得俊,能给陈家撑门面吗?”
“可我万万没想到,”杨秀珠盯着婆婆,眼里满是嘲讽,“现在光辉身子不行了,咱公爹倒好,借着这档口想把我一并收了去,跟过去皇帝三宫六院、老爷三妻四妾似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话锋一转,眼神里的激愤藏都藏不住:“要不咱这么办吧,娘,您跟咱爹离了婚,我这就嫁给他!这样我跟他就能光明正大的,不用偷偷摸摸;将来有了娃,名分也正。您也不用受那‘让丈夫’的委屈,多好?”她说完,眼睛死死盯着光辉娘,等着看她这“通情达理”的婆婆会是啥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