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些天攒了太多心事,慌乱中的小芳娘和陈福道竟忘了开口解释。
眼看着陈小芳的呕吐愈发剧烈,社员们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在她身上——想起陈家近来接连发生的怪事,众人顿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窃窃私语声在空气里飘得细碎。
人群中的国强娘心里门儿清,瞧着小芳娘只顾着慌神,没给大伙半句解释,连忙挤出人群,快步走到陈小芳身边。
她一边轻轻拍着陈小芳的后背顺气,一边扬声说道:“小芳,是不是你们家昨晚或是今早吃的东西不干净?你看,你三奶奶也不舒服,你更是吐得厉害。”
这话像盆冷水浇醒了小芳娘,她立刻快步冲到陈小芳身旁,稳稳扶住她,急声解释:“是呢是呢,大嫂说的有道理!早上我婆婆就吐了,我还以为是天热中暑,现在想来,说不定是昨晚剩下的饭,今早热了就吃了——估计早就变质了!”
这个解释大伙都能体谅。那个年代的农村物资紧俏,头天晚上的剩饭舍不得倒掉是常事;况且又是暑天,食物容易变坏,本就再正常不过。
国强娘见众人都信了这话,又关切地补了句:“要不你先送小芳回去吧,吃了变质的东西影响可不小,真要是严重了,还得去医院检查治疗呢。”
陈小芳吐了一阵,情绪稍稍平复,却又怕等会儿再犯,便低下头,用带着征询的目光望着母亲:“娘,要不我一个人先回去吧?”
小芳娘点了点头,随即转向杨怀邦:“杨队长,要不就让小芳自己先回去,我留在这儿劳动。”杨怀邦沉吟片刻,也缓缓点了头。
这一段小插曲过后,选搭档的工作又继续推进。
喧闹声在人群里滚了半天,杨怀邦背着手在人堆里转了一圈,等周围的嘈杂渐渐歇下去,才扬手高声喊:“组好搭档的往东边站,没找着搭档的都到西边去!”
众人纷纷挪动脚步归队,西边很快聚了七八个人。
小芳娘垂着眼站在最边上,手指紧紧绞着腰间的布巾,指节都泛了白;
陈福道则搓着手,眼神黏糊糊地总往小芳娘那边瞟,脚还不自觉地往她跟前挪——那副色眯眯的模样,连旁边的年轻媳妇都悄悄往边上躲了躲,生怕沾着晦气。
王寡妇今天穿得单薄,心里早笃定自己是抢手货,一边暗自得意,一边琢磨着“今天该和谁组队”。可等了半天,竟没一个人主动来找她搭档。
一来是大伙都想避嫌。不管是上了年纪的长辈,还是年轻后生,谁都知道王寡妇名声不好——就算有几个人起初动了找她的念头,在家人严厉的目光下,也全都缩了回去。二来是天实在太热,男人们找搭档都想挑干净麻利的,好早点干完活回家歇着。
偏偏今天最可能找她的老光棍没来,那家伙实在太懒,嫌天热,索性请了假;就连她的相好郭大瘸腿也没露面——郭大瘸腿沾着和县革委会主任的远房亲戚关系,陈家旺照着主任的意思,把他安排到公社食品站当临时工,今天得去站里卖肉,自然来不了。
王寡妇见没人愿意搭理自己,顿时没了先前的神气,一副落魄模样,蔫蔫地站到了西边。
旁人本就不愿多跟她搭话,她扫了圈,竟只能挨着陈福道站——她早知道陈福道的德行,见了女人就挪不开眼,跟他儿子陈光明是一路货色,平时躲都躲不及,如今却只有站在他身边。
“咋还剩这么些人?”杨怀邦叉着腰,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忽然想起刚才没说清的规矩,赶紧补了句:“你们都听清楚没?得男女搭配,男的刨地、女的撒肥,还不能自家人一组。要是没按这规矩来的,赶紧重新组合,从西边这六个人里挑人配对!”
立刻从东边组队的人群里,走出来两个人,在西边人群里拉了两个人重新组合起来。
杨怀邦又转头看了下西边——还剩五个人。除了陈福道、小芳娘和王寡妇,剩下的一个是出了名的懒后生,没人愿意跟他;还有个性格古怪的小姑娘,平时少言寡语,今天也没人选她。
王寡妇悄悄把西边剩下的四人扫了个遍。男人就只剩陈福道和那个半大后生——后生年纪轻、很懒的那种;陈福道虽说是个色胚,可好歹是常年干农活的,手上有把力气。她心里纵使有一百个不情愿,也清楚该选谁。
另一边的陈福道也扫了眼身边的人,他原本想跟小芳娘搭伙,可一想到“自家人不能一组”的规矩,便歇了这念头——那性格古怪的小姑娘不好打交道,王寡妇虽说脾气刁钻、干活不顶事,但今天撒化肥活轻,而且她那身打扮,瞧着就让他心里发颤。
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觉得跟这样打扮的王寡妇一组,倒也不算亏。
那年轻后生和性格古怪的姑娘也各自低着眼瞟了圈,心里都有数:王寡妇和陈福道肯定不愿跟他们搭,实在没办法,他俩凑一组也只能认了。
杨怀邦没察觉众人的心思,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王寡妇性子硬,跟陈福道一组,陈福道未必敢胡来;剩下的年轻后生和古怪姑娘,正好两两搭配。
他清了清嗓子,当场拍板:“小芳娘,你就跟我一组。陈福道,你跟王寡妇一组,两人都不许偷懒!剩下的你们自成一组,就这么定了!”
这话一落地,王寡妇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和自己一早估计的竟然差的那么多。虽很不情愿,也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现实。
而陈福道脸上的笑一下子又回来了,眼尾都带着得意,仿佛捡了个大便宜。
陈福道刚想往王寡妇身边凑,就被她一个冷眼狠狠瞪了回去,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蔫头耷脑地僵在原地。
搭档组合一结束,杨怀邦冲大伙挥挥手高声喊道:“都抓紧时间往地里去!争取上午把这一亩地刨完,早干完早回家歇着——这天也太热了,别耽误工夫!”
于是,除了七八名壮劳力拉着两辆平板车——车上装着二十几袋化肥——留在后面,其他社员都直奔田里。
说实在的,给玉米追肥是个实打实的“良心活”。
男女搭配有明确分工:男人们手持农具,那农具带着椭圆形铁头,底部磨得圆润,方便刨坑;刨坑的位置得离玉米根刚刚好——远了,玉米根须够不着肥料,等于白追;近了,又容易烧根。而且按规矩,每根玉米下都得追肥,要是有人偷懒隔几根不刨,旁人也未必能及时发现。
也正因如此,杨怀邦才定下“男女不能是自家人”的规矩,好让两人互相监督。
干活时的流程也有讲究:男同志先在玉米根旁刨出一个小坑,负责撒肥的女同志就倒退着上前,往坑里撒上定量化肥;接着男同志再去刨下一个坑,同时顺手把前一个坑的土盖回去,往前走时还得用脚踩实,防止肥料挥发。如此循环往复,一步都不能省。
这活的质量全靠自觉:男同志刨得认不认真、有没有漏下未刨,全凭他自己把握;女同志撒肥时量多量少、是否均匀,除了搭档的那个人外,其他人哪个知晓?所以说,这真是个考验良心的活计。
当然,大部分社员都会按要求干——毕竟这玉米长势关系着全年口粮,没人敢马虎。
可像王寡妇这样,纯粹为了赚工分才来的,就没把追肥当回事:肥多肥少不影响她拿工分,年底口粮也不全靠这点,自然不会太上心。
到了田里,玉米已长到腿肚子高,正是追肥的好时节,唯一的不足就是天太热。
陈福道和生产队会计先把田块分好,记工员和保管员又在田头给大伙分了化肥,随后众人便照着各自的任务,四散开来忙起追肥的活。
追肥时,大伙也没闲着,三三两两地拉着家常——只要七分心思在干活上,留三分注意力唠嗑也无妨,毕竟说说话能让干活不那么单调,速度反倒能快些。
生产队长杨怀邦和小芳娘一组,干着活,他忍不住问起陈光明的事。
可小芳娘始终低着头撒肥,杨怀邦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回答的内容也和陈福道之前说的分毫不差——显然他们早统一了口径。
过了一会儿,杨怀邦又问起她婆婆和陈小芳的情况,小芳娘还是不愿多讲。杨怀邦见她态度冷淡,也识趣地没再追问。
另一边,陈福道和王寡妇一组。王寡妇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天热得厉害,她时不时就淌下汗来,得抬手擦一擦;加上她今天穿得少,陈福道瞧着她这模样,竟不自觉地把她和小芳娘比了起来。王寡妇虽说比小芳娘年轻几岁,脸上皱纹少些,两人也都算村里的漂亮女人,可皮肤是真不如小芳娘白——小芳娘的皮肤,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白藕似的,透着嫩。
陈福道在心里把两人比了一通,竟不自觉想起自己和小芳娘的龌龊事——他昏了头似的,把王寡妇的模样和小芳娘在脑子里叠在一起,臆想着昨晚树下是和王寡妇做着那事,想着想着竟咧开嘴笑出了声。
他们这组本就落在后面,这声笑只有王寡妇听见。她以为陈福道是盯着自己犯浑,当即瞪过去,没好气地骂:“老不正经的!抓紧干活,早干完早回家!”
被这么一呛,陈福道才暂时收了心思,手里的活计快了些。
可没刨几个坑,他又忍不住琢磨起那些龌龊事,连今晚怎么盘算都想了起来,身体竟有了不自觉的反应,动作瞬间慢了下来。王寡妇看着旁的组都往前赶了老远,陈福道还磨磨蹭蹭,急得又催:“老不正经的,快点!”
陈福道被催得一慌,手里的刨地农具没拿稳,竟直直扎向正往后退的王寡妇脚上。
“啊——”一声痛呼,王寡妇当即倒在地里,身旁几棵玉米也被压断了。
原来王寡妇今天只穿了双凉鞋,偏偏陈福道没带家里那把最锋利的农具,加上他干活本就懒散没使劲,否则王寡妇的脚伤只会更重。
即便如此,她的脚面上还是立刻渗出血来,淤青也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王寡妇疼得嚎啕大哭:“我的脚啊!我的脚!”这哭声一下子惊动了所有人,大伙纷纷围拢过来。
杨怀邦见状,狠狠瞪了陈福道一眼,厉声呵斥:“你怎么干的活?半点不用心!几十组人都没出事,就你出岔子,干活还磨磨蹭蹭,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是在想光明娘和小芳娘那堆糟心事,分神了……”陈福道急中生智,胡诌了个理由。
杨怀邦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怕耽误干活,连忙挥手让大伙回去:“都别围着了,各自干各自的活!”转头竟也信了陈福道的说法,快步上前想扶王寡妇起来。
可王寡妇赖在地上不肯动,哭喊道:“我脚伤成这样,还怎么干活啊?我得上公社卫生院打针!你看他那农具,全是锈,真感染了可怎么办?”
杨怀邦皱着眉琢磨了片刻,知道王寡妇是想借机偷懒,可话也在理,便转头对陈福道说:“这样,你送她去卫生院打破伤风针,听医生怎么说。要是真不能干活,这几天王寡妇的工分算满工,但得从你工分里扣,医药费还得由你出。”
陈福道一听瞬间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点龌龊心思竟惹出这么大麻烦。一合计,自己一天8个工分,王寡妇撒肥是5个工分,扣完自己只剩3个,还得贴医药费,这几天不仅白干,还得倒贴钱,心疼得直抽气。
他急忙拉住杨怀邦:“杨队长,这不合适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没说你是故意的,但事出在你身上,就得你担着。别人都没出事,就你出岔子,还有啥好说的?就这么定了!”杨怀邦态度坚决。
陈福道没法子,知道这处理虽不利己,但占着理,只能认栽。他无奈地扶着一瘸一拐的王寡妇,扶到平板车上,自己拉着车就往公社卫生院赶。
其实王寡妇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医生问清情况后,说必须打破伤风针:“农具上有锈,万一发炎感染就麻烦了。”随后给她包扎了伤口,接种了破伤风针。
陈福道急着问:“医生,她这伤明天能下地干活不?”
医生看了看他俩,答道:“理论上能,但天气太热,稍一动就满身汗,从伤口保护的角度,不建议干重活。”
王寡妇一听,连忙催着医生开诊断书,嘴上还应和:“大夫说得在理,我们就听您的!”
陈福道在一旁狠狠瞪了她一眼,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按她的要求,先把坐在平板车上的王寡妇送回了家,再拉着空车返回田里。
杨怀邦见他回来,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今天就别下地了,负责在田头分化肥——哪组化肥用完了,你就帮着递过去、记好数,按一半算你4个工分。毕竟现在也没人愿意跟你搭组,这样安排也省得麻烦。”
陈福道心里盘算了一番:虽说只是4个工分,可比起在地里拼死累活刨地,在田头坐着分化肥轻松多了,还能拿到4个工分,杨怀邦确实算照顾他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的憋屈就散了大半,甚至偷偷琢磨起来:正好趁这功夫养精蓄锐,晚上说不定还能跟小芳娘续上那些龌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