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在宿舍吃饭时，周雨涵突然一阵恶心。她猛地想起自己的月事已经推迟一个月没来了，摸了摸胸口，感觉乳房也有些胀痛。撩开衣服里层的红肚兜一看，发现胸部敏感部位竟有些发黑，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赶紧翻出关于怀孕的书籍比对，越看越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怀孕了，但又心存侥幸：难道就那么一次，就给怀上了？真的祸不单行吗？自己真那么不走运？不会吧！
慌乱过后，周雨涵第二天偷偷跑到公社医院做检查。
当医生给出“怀孕”的肯定答复时，她彻底慌了神，站在诊室门口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接下来该怎么办？
整个上午上班，周雨涵都魂不守舍、恍恍惚惚。同柜台的张姐见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只能含糊地以“来例假不舒服”搪塞过去。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乱成一团。
一边是和陈家的约定：她答应嫁给陈家旺的儿子陈国栋，陈家旺许诺尽快安排陈国栋进供销社上班，三个月后办婚事。可一个多月过去了，陈国栋进供销社的事毫无动静，她却意外怀了孕。
另一边是父母的教诲——尤其是思想守旧的父母，把女孩子“洁身自好、留清白到新婚”和家里的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可自己被陈家旺糟蹋的事，怎么敢跟父母说？他们肯定会气疯的。而父亲那守旧又好面子的性子，知道真相后，还能同意她嫁给陈国栋这桩本就勉强的婚事吗？
一边是约定，一边是怀孕的困境，一边是父母的教诲，这三重压力让周雨涵陷入两难：退无可退，进全是阻碍。
她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都怪陈家旺这个畜生，造下这孽！”
她揪着被子纠结：难道真要把孩子生下来？可打胎没门路、没关系根本办不成。不仅伤身体，还得找借口请假。
一连串的难题压得她喘不过气，脑子里乱得像一团解不开的麻。
昏昏沉沉熬到第二天早上，周雨涵依旧没个头绪。她没精打采地往单位走，刚过拐角就碰到了满脸喜色的陈青。
陈青远远看见她就笑着挥手打招呼，周雨涵压根没理，可陈青还是厚着脸皮凑上来，拍了拍她的胳膊赔笑：“雨涵妹妹，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姐已经知道错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周雨涵翻了个白眼，语气冰冷：“我原谅你什么？上次我就说了，永远不会原谅你，咱们以后再也别往来了。”
“哎呀，雨涵妹妹，多大点事啊。”陈青满不在乎地摆手，“女人从姑娘变成妇女不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既然已经不是姑娘了，那就看开点，别再那么清高，把自己看得太金贵。”
“你胡说什么！”周雨涵眼神里的鄙夷更浓了。
陈青却得意地说：“实话跟你说吧，你大概也猜到了，我早就不是小姑娘了，这不照样找到心仪的人了？”
说着，她宣布了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后天我就是新娘子了，你也早点嫁了吧，我听说我那干爹那边也愿意娶你”。
陈青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又说，“其实就算陈国栋不娶你，凭你的条件，在城里随便找个人也不难。你看我，不就在县城找了个好小伙子？”
周雨涵紧皱眉头，语气坚定：“我才不愿意像你这样拿婚姻当儿戏，对不起别人。我答应嫁给陈国栋，是因为陈家旺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嫁给陈国栋，我心里还能好受点。要是嫁给别人，我会觉得亏了人家。”
“哎呦，你这思想也太保守了。”陈青撇撇嘴，满不在乎地支招，“要让你男人相信你是个黄花闺女可太容易了，结婚当晚那个时候，你装作痛苦地叫上一声，然后……”她就像秘籍被泄露似的，在周雨涵身边轻声说道。
“你怎么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周雨涵听她把话讲完，气得浑身发抖，又急又怒。
“我这是觉得对不起你，为你好才给你支招呢。”陈青一脸“好心”，又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嫁给陈国栋也不差。我那干爹有实权，你嫁过去不会受啥委屈的。这事你还得自己拿主意，我就不多说了。”
说完，她拍了拍周雨涵的后背，扭身得意洋洋地走了。
看着陈青那得意的背影，周雨涵愤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今天上午的文化柜都不忙，她便找到张姐，支支吾吾地说：“张姐，我、我这两天量特别大，想休息一会儿。”
“那行吧，你去歇着，这儿我一个人盯就行。”张姐爽快地应下。
“谢谢姐。”周雨涵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径直往西边的公社赶去——她方才显然撒了谎，既然已经怀了孕，哪里还有什么月经？她此行，是要找陈家旺商量事情，把这事给落实下来。
公社传达室的老张不认识周雨涵，见她进来，开口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周雨涵扬了扬手里的宣纸，应声答：“大爷，我是供销社文化柜的小周，来给陈主任送点宣纸，他在吗？”
“在呢在呢，你进去吧。”
“好嘞，谢谢大爷。”问清陈家旺的办公室地址后，周雨涵快步走了过去。到了门口，她先敲了敲门，见里间的套门关着，又喊了一声：“陈主任在吗？”
陈家旺一听是周雨涵的声音，心里猛地一激灵，随即迅速镇定下来，忙应道：“在呢在呢，进来吧。”
周雨涵推开门，陈家旺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招呼她：“来，坐沙发上吧。”
周雨涵刚坐定，陈家旺便理了理衣襟，定了定神，开口问道：“雨涵，你来找我有事吗？”
“没事找你干嘛？”周雨涵直截了当地反问，“陈家旺，你上次说要把你儿子陈国栋介绍进供销社，这都多久了，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哦，是这事啊！”陈家旺一拍额头，“嗨，我差点给忘了。这不算啥大事，早一天晚一天的都无妨，两三个月内我肯定安排他进去。我都跟你们供销社的朱主任——朱红军说过了。”
“你跟朱主任说了？那他怎么说？”周雨涵追问。
“他能不同意吗？我说话他还敢不听？”陈家旺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那你就三两天内赶紧安排他进来！”周雨涵往前凑了凑，“然后下个月，就让他跟我完婚。”
“咋这么快？”陈家旺猛地抬头，一脸惊愕，“不是说好了等三个月吗？你咋突然这么急？”
“我爸妈要给我介绍对象，催得紧，我怕应付不过来。”周雨涵语速飞快，“所以想赶紧把这边的事定下来，也好堵他们的嘴。”
“哦，原来是这样。”陈家旺点点头，“那行吧，我尽快办。”
“你可得说话算话，抓紧点！”周雨涵不再多言，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周雨涵带上门的背影，陈家旺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她这么急到底是为啥？真就是因为父母催着介绍对象？”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这回陈青立了大功！不仅帮我拿下了周雨涵，还顺带为儿子娶了个这么俊的媳妇，说不定连过硬的后台都能沾上光。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那也值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得意起来，心里美滋滋的，兴致一来，他当即哼起了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选段，摇头晃脑地唱得悠然自得，“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
而一想到陈青还有两天就要嫁人，陈家旺的兴致瞬间就没了，心里暗戳戳地咒骂起陈青的父母：“这两个老不死的，得了那么多好处，还急着把女儿嫁出去，我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他琢磨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到了晚上，喝了点小酒，他哼着小曲，兴致冲冲地就往陈青房间走去。
陈青见他来了，起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立刻堆起笑容迎上去：“干爹，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陈家旺脸色一沉，“你他妈马上要结婚了，是不是就不想陪我了？”
“哪能啊干爹！我……我那个来了，身子不太方便。”陈青支吾道。
“你他妈的撒谎都不会！都怀了我的种，身上哪会再来？当我傻逼啊？”
陈青一听，顿时惊觉自己失了言，忙堆起笑凑上前：“我……我在跟您开玩笑呢！”
“开你娘的啥玩笑！”陈家旺脸色更沉，“我看你就是嫁了个小伙，嫌弃我这老头子！一想到你还有两三天就结婚，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以前你可是我一个人的，现在平白冒出人来分走你，我能不吃醋？我告诉你，别看他年轻，毛毛躁躁的，懂啥？我比他有的是经验，他还不一定比得上我呢！到时你就知道了！”
“是呢！是呢！干爹本事大呢！哎，干爹您放心！”陈青连忙安抚，“我就算嫁了人，心里也一直有您。上次在我家不是说好了吗？以后咱们还像从前一样。”
“谅你也不敢断！毕竟你肚子里还揣着我的种。”陈家旺哼了一声，话锋一转，“对了，你结婚我得去你家祝贺一下，顺带带点烟酒过去帮你撑撑场面，也让你爹娘高兴高兴。”
一听这话，陈青瞬间慌了——上次陈家旺去她家把场面搅得一团糟的事，她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听他这话，忙摆手：“干爹，您这几天那么忙，就不用特地跑一趟了！”
“怎么？嫌我这个干爹给你丢人？”陈家旺眼一瞪。
“不、不是！”陈青急忙解释，“我是怕您累着。而且我结婚没大办，就请了家里几个人，也就一两桌饭，供销社的同事都没请。您一个人去，估计连个陪您说话的人都没有，多没意思啊。”
“哦？真是这样？”陈家旺将信将疑，“那行吧，不去就不去。别废话了，赶紧好好服侍我。”
“那、那行吧。”陈青心里满是不情愿，可又怕他在结婚当天再生出什么事端，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陈家旺则悠然自得地靠在床头。看着陈青俯身给他宽衣，他心里暗笑：哼，这点小把戏还想瞒我？你这辈子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到时有你好看的！他望着忙前忙后的陈青，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第二天一早，陈家旺悠然自得地醒了。供销社里住宿舍的人本就不多，加上他特意让朱红军主任给陈青安排了个僻静住处，所以他每次进出都鲜少有人撞见，行事也没什么顾忌。
陈青帮陈家旺穿好衣服，他便凑过带着烟臭味的嘴，在陈青脸上亲了一下，说着“祝干女儿新婚快乐”就要走。
“干爹，你得帮我请五天假。”陈青忙拉住他。她心里盘算着，今天准备，明天催妆，后天正日，之后还要双回门、瞧亲，前后得要五天时间。
陈家旺满口应下：“行！别说五天，七天八天假我都能给你批下来，放心去吧。你真的不需要车子送吗？”
“真的不需要！谢谢干爹！”陈青说着，又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陈青自然是需要车子送的。若是没有上次陈家旺在她家闹的那一出，她巴不得让他派车来接，到时又能在邻里那显摆一下。可如今又怕他派车反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能自己委屈点，挤公交车回去。
陈家旺心满意得地走了，陈青挤在公交车里，心里却乐开了花。
一想到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患——不用再为怀孕的事被逼着打胎遭罪，还能顺顺利利嫁出去，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至于日后怀孕生产的时间差，她早算好了：孩子七个月出生，正好应了那句“七活八不活”的老话，到时就说供销社搬货卸货不小心早产了，准能蒙混过关。而结婚当晚的应付之法，她也早有经验，照葫芦画瓢而已。
这些细节都想得万无一失，陈青彻底放了心。
至于婚后要不要再和陈家旺往来、能不能彻底摆脱他，那都是后话；
就连孩子生下来给不给陈家旺，她也琢磨过——料想他也未必真在乎，到时候自己多奉承几句，劝他等孩子大些再认亲，他多半会答应。就算他非要孩子，大不了把孩子抱出来，再跟婆家讲说孩子失踪了，总能应付过去。
陈家旺以后有了新欢，自己年纪也大了，他未必还会揪着自己不放。再说，他过几年不得退休？一旦不在任上，谁睬他啊！
把这些事都归为“小事”后，陈青更安心了，一路上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回了家。
一进门，满院子的喜庆扑面而来：满屋的房上都贴着红纸喜联，鲜红的“喜”字晃得人眼晕。家里早已忙得热火朝天，院子里搭起了四五桌临时酒席，就连二叔家的院子也帮忙加了好几桌，算下来得有十二桌之多。
邻里们都主动来搭把手，一来是陈家如今有了荣光，大家想沾沾喜气，盼着日后陈家发达了能捎带自己；二来老陈挨家挨户都散了“大前门”香烟，谁能不乐意帮忙？那热闹劲儿真是说不尽。
陈青父母见女儿回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们其实既盼着陈家旺能派车送她——好在邻里面前再显摆一番，又怕陈家旺亲自跟来惹出乱子，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如今见陈青一个人欢欢喜喜进门，老两口都松了口气：毕竟头胎是女儿，能顺顺利利嫁出去，是眼下家里最要紧的事。
妹妹陈红和弟弟陈军先前虽有抵触，但经陈父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实在没别的办法，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明天就是姐姐的催妆日，他俩跟着忙前忙后，打心底里盼着姐姐能安稳出嫁。
对他们来说，陈家的脸面至关重要，只要姐姐顺利嫁人，家里那些不光彩的事就能翻篇，陈家能继续维持风光，他们的工作也能保住。
这么想着，兄妹俩干活的劲头更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