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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长灯未燃,仅以明珠照亮,昏暗的珠光下,只见雾气氤氲,雾气之下,是几乎占据了整个屋子的汤池。
池中,裸露着上身的苏厌浥轻靠于汤池边缘,他一只手随意搭在如墨的玉阶上,一手则是轻撑侧额,正闲目假寐。
热气熏染下,水雾凝聚成珠,挂在他锁骨肩头,又顺着白晳的胸口滑落。
这般惬意不知几许后,殿外的动静终究还是入了耳,苏厌浥睁开双眼,眼中没有被打扰的不耐,一片淡然道:“郤涉,放他进来。”
话音传到殿外,他已然起身,妖力带动搭在架子上的衣裳落入他手中。
他抖开那朱色长袍,利落裹住自己,腰间的带子还未系上,某人已踏着无声的步伐入内。
还未开口,纪昭珩已然扬起嘴角,柔声唤道:“阿浥。”
至那日寒水牢里出来后,已是五日过去,这五日,这人借着所谓的公事,总是冷着他。
他言他是客,逐客之意显而易见,偏他要赖在此地,即便是做客,他也要做这人的榻上之客。
苏厌浥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指尖——那与他十指缠斗的衣带。
随意打了个死结,他语气淡淡问道:“怎么?你是来找我辞行的吗?”
纪昭珩的目光同样落在苏厌浥指尖,苏厌浥不知道,他那双杀人无数的手格外的引人注目,修长匀称的骨节极其有力,仿佛生来便是用来扭断他人颈骨的,用力之时,整个指尖都泛着粉色,若是沾染上鲜血,白得惊人,红得惊心。
可纪昭珩知道,这双手在情动忍耐不住之时,会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用力到关节处都泛起白痕,更会抓得他满背红痕,像是被剪去了利爪的幼兽,即便是伤起人来,也是不见血的。
“阿浥便只想赶我走吗?”
纪昭珩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意,刻意放软的尾调,让他听起来倒像是受了委屈。
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晦色,生怕慢上一步,便被苏厌浥瞧了去。
随着周身水气被妖力剥去,苏厌浥原本黏着脖颈的湿发一缕一缕散开,他赤着足,踩着温热的地衣,一步步走近纪昭珩,眼中不沾染半分情绪,淡淡开口:“纪昭珩,你该离开了。”
衣罢不足以遮住双脚,纪昭珩只是微微低头,便将苏厌浥的脚收入眼底,呼吸也随时滚烫起来。
他早说过,这人于他而言,是会让他上瘾的毒药,偏偏这人却丝毫不知遮掩,总是这样一次次撩拨与他。
他不得不怀疑,这人是有意的吧?分明就是!
纪昭珩眼中暗潮翻涌,心底隐秘的,那见不得光的渴望在一瞬间被放大——他想要按着苏厌浥的双手举过头顶,看他潮红的脸,迷离的双眼,听他压抑不住的啜泣与求饶。
到最后,那些哑着嗓子的胡言乱语,最终都变成低声啜泣的求饶,只有他一人能够听见。
见纪昭珩低着头,平日里那张巧言善辩的嘴此刻却如同是缝上了一样,苏厌浥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狐疑,难道当真是他太过冷漠,刺激到了这人不成?
这几日,纪昭珩想方设法想要诱他下山,与其同行。
他不是不应,只不过是有意晾着这人,毕竟当初他在这人手中可是尝到了苦头,如今到了他的地盘,岂能还由得这人做主。
苏厌浥深知,他与纪昭珩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是一笔糊涂账,若是要细算,那是怎样也算不清的。
这人囚他辱他,却又同样救了他的性命,只当是功过相抵,两人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可偏偏他如今仍旧是有求于这人,为了解开身上那莫名的压制,他还是得随这人再入“虎穴”才是。
此番一想,苏厌浥心中越发不爽,那一丢丢还未生出的赧意瞬间消散,他再次开口:“纪昭珩。”
这一次显然是带着不悦的轻喊,纪昭珩立刻便应道:“阿浥一日不与我一同,我便一日不会离去。”
说着,他抬起头来,满眼无辜中藏着让人一眼便可看出的狡黠,口气更是带着明晃晃的耍赖之意。
苏厌浥见惯了纪昭珩温柔体贴的模样,也见惯了他费尽心机讨好自己的模样,可这般鲜活使起小性子的纪昭珩却让他感觉到新奇。
一时间,他不由得愣在原地,目光落在纪昭珩那双对自己满是依赖的眼中,只觉得那里的色彩亮得惊人。心口更是如同塞进了一团棉花,软乎乎的,一戳,指尖便陷了进去。
不自觉地,他抬手戳了戳纪昭珩的脸,全然不知自己眉眼染上笑意,促狭道:“你脸皮可真厚。”
纪昭珩趁此机会握住他的手,贴着脸旁蹭了蹭,继续笑道:“那魔君大人可否赏脸,与在下同游一程。”
他语气轻柔得像是怕会惊到面前人一般,眼角眉梢都带着能够溺死人的温柔,目光所及之处,只能容得下苏厌浥一人。
苏厌浥不明白,一个人究竟有多爱另一个人,才能够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他知道,纪昭珩爱他,就像是凡人需要一日三餐,昼作夜寐,已然是本能。
抽回手来,苏厌浥曲指轻弹纪昭珩额前,语气慵懒道:“准了。”
言罢,他越过这人,抬脚向内殿走去。
晾了纪昭珩这么些时日,苏厌浥倒也觉得够了,且他确实急于寻到恢复之法,如今郤涉已恢复,魔宫一切交由郤涉,他是放心的。
只是,已然离去的他不知道,纪昭珩那满眼爱意下是被遮住了的欲色,执拗的占有之意如同打翻的浓墨,藏于深处,难以化开。
嘴角噙着更深的笑意,纪昭珩快步追了上去,他要留在魔宫给人家做榻上之客的心愿显然是不成了。
可将魔君大人拐回去,做他的仙尊夫人,依他看来,还是有些指望的。
只是不知这冷心肠的魔尊大人何时才能被他的满腔爱意捂化,也好全了他这想要夫夫恩爱,羡煞旁人的心思。
..........
一炷香后,苏厌浥支开纪昭珩,唤了郤涉前来。
身为魔宫护法,郤涉有协助自家主子统理魔宫之责。
苏厌浥向来以暴制人,平日里懒散惯了,于公务上,如同个甩手掌柜。
郤涉为了魔宫没少花费心思,他伤好不过两日,便已尽责起来。
今日腾开手中事物,他更是一直守在殿外,知晓苏厌浥必然是要传他的。
此刻入了殿内,郤涉垂着头,直挺挺跪下,尊声开口:“主上。”
苏厌浥斜靠在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弯月,闻声他淡淡开口:“伤好了?”
“回主上,属下已痊愈。”
说着,郤涉却没有动作,仍旧是跪在原地。
苏厌浥目光未动,语气轻飘飘问道:“怎么?你是做了对不起本君之事?”
郤涉跟随他已久,他早已不计较这些虚礼,这人见他只需行礼,无需下跪。
即便是跪了,无需他开口,也是可以自行起身的。
听他这般问,郤涉忙抬起头,急促地解释道:“属下不敢,属下有愧。”
出了寒水牢后他受命养伤,伤好后又处理公众事务,一时间倒是没有机会与自家主上单处。
此刻自然是有请罪之意,毕竟作为左护法,他与阎丰共事已久,却未曾发现他的狼子野心,是他失职。
闻言,苏厌浥缓缓起身,他屈起一条腿来,将手搭在膝上,目光带着一丝冷意看向郤涉:“你与阎丰相伴多久了?”
郤涉未犹豫,果断道:“回君上,两百余年有之。”
“那你应当了解他。”
苏厌浥开口之时,目光骤然变得压迫起来,郤涉看着他,呼吸顿时止住,眼中本就有的愧意顿时要夺眶而出。
他与阎丰皆是自家主上所救,两人本就是在鬼门关徘徊之人,主上救了他们,并悉心培养,他心中只有感激,早便立誓,此生之忠于一人。
后来两人皆为护法,他从未变过初心,他以为阎丰同他一般,从未想过,有一日那人会背叛苏厌浥。
是他眼盲,未能及时看清那人的真面目,想到这,郤涉将头重重磕下,沉声开口:“主上,属下已安排好宫中事务,请您废我修为,另立他人为护法。”
他这话说出,苏厌浥听在耳中,当下抄起手边盘中点心砸了过去,微冷的语气中又带着一丝恼火开口:“本君何曾将你与阎丰作比?”
郤涉不闪不躲,任由那糕点劈头盖脸砸下来,只垂着脑袋,闷声道:“是属下没脸,您莫要动怒。”
苏厌浥传他前来,本就不是让他来兴师问罪的,再者阎丰背叛之事,连他都未曾防备,何况是这人呢。
他是说知晓阎丰心术不正,却也没有想过,那人竟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对他下毒。
要怪也只能怪他过于自负,自然也怪不得郤涉。
而方才也不过是想要提醒这人,日后放聪明些。
现下见郤涉一副恨不得羞愧自刎的模样,苏厌浥瞧着便烦,当下冷声道:“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当日攻上悬月崖的门派,本君要他们一个不留。”
“是,属下明白。”
郤涉闻言立刻点头,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意,显然也是如此想的。
苏厌浥摆了摆手,示意道:“下去吧。”
郤涉起身,正欲离开,却听见苏厌浥又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紫霄观、罗生门,还有奔雷山庄留着本君亲自登门。”
郤涉虽不明白是为何,却还是点头应道:“是。”
随后他顿了顿,见苏厌浥不再开口,这才离去。
而苏厌浥目光温柔看向弯月,嘴角却是噙着一抹残忍的笑。
他早便说过,他这人记仇的很,若是得罪了他,便是一条狗,他都不会给对方留下。
他能够如此痛快答应纪昭珩前去太虚宫,为的便是寻到恢复之法,好亲自手刃当日逼他坠崖的仇人。
不过那日门派诸多,让他印象深刻的,自然就是方才他所提到的那三方。
能让他记忆颇深的,自然是要亲自动手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