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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沧像是早便知道纪昭珩会来寻他似的。
见到他去而复返,他丝毫也不意外。
纪昭珩行至先前苏厌浥的位置,却并没有坐下。
他对牟沧微微颔首后,方问道:“前辈,晚辈有一事想要前辈作解。”
闻言,牟沧抬眼看向他:“你想知道,问他便是。”
虽说纪昭珩尚未问出口,他也知道这人想问什么。
毕竟他有心灌醉苏厌浥,等的不就是这一刻。
纪昭珩起初确实未往深处想,可当他将人哄着睡下后,见牟沧始终留在院中,一思索便明白了。
这人可不就是正等着他呢。
他神色未变,继续道:“阿浥已睡下,不如我陪前辈畅饮。”
说着,他坐下身来,拿起面前的酒壶。
那壶中果然已添了新酒。
为牟沧与自己各自斟上酒后,纪昭珩端起面前的酒水,举杯后,他道:“晚辈先干为敬。”
言罢,他掩袖喝下杯中酒,将空了的酒盅置于桌上。
见他将酒饮下,牟沧却并未有动作。
他一手撑在桌面,整个人都透露着慵懒随意,可看向纪昭珩的目光却又透露着极重的审视,语气慢悠悠问道:“说来我倒是奇怪,你们二人怎么会搅和到一块去?”
纪昭珩并非听不懂人话之人,他一听便知牟沧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
面上露出淡笑,他语气是十足的坚定:“我与阿浥天命所定,此生早已认定阿浥是我唯一的道侣。”
这话落在牟沧耳中,他也只是轻撇了撇嘴道:“是吗?可依我看,那小子未必愿意。”
“愿意的,阿浥爱我如命。”
纪昭珩说这话是连眼睛都不眨,嘴角更是不自制地泛起笑意来。
他素来是会自己哄自己的,并且哄得十分开心。
牟沧听了这话倒也不反驳,只笑道:“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此事若是传出,你二人必是众矢之的。”
若是面前这人是普通的仙门子弟,倒也无事。
可偏偏这人是仙尊,如此身份,便已注定二人这条路并不好走。
然而听他所问,纪昭珩未有片刻迟疑,语气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无论前路如何,我皆会护着阿浥,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他半分。”
从他踏出那一步开始,他所有的选择都只有苏厌浥一人。
仙尊之位,也同样可弃之。
对此,牟沧态度倒是没有变化,仍旧是问道:“世事变迁,人心更是易变,你又怎知,他日不会后悔今日所言。”
纪昭珩还是笃定的回答他:“绝不生悔。”
他如此坚定的态度让牟沧眼底涌出一丝满意。
端起面前的酒,牟沧一口喝下后,方笑眯眯问他:“你想知道关于那小子娘亲之事?”
纪昭珩颔首,这确实是他来寻牟沧的目的之一。
可牟沧见此却是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无奈道:“关于此事,我同样不知晓,那小子嘴跟蚌壳似的,怎样也撬不开。”
随后不等纪昭珩开口,他又将话一转,继续道:“此事我不知晓,别的倒是可以告诉你。”
见此,纪昭珩抬手再次为牟沧斟满杯中酒,语气淡然道:“好,烦请前辈告知。”
其实当真说起来,牟沧知晓的也并不多。
可他看出,苏厌浥对纪昭珩的态度显然是不同的。
无论是他自诩的长辈身份,还是挚友,他皆是希望苏厌浥身边能有良人相伴,往后不再形单影只,一人孤寂。
因此,此刻卖起那人来,他是丝毫不带犹豫的,细细与纪昭珩道来:“当初我于黑毒林中捡到他时,他不过才束发之年。
后来他在我这处养好伤后,便留了下来。
这一留,便是两百余年,在此期间,他一直刻苦修练,从未有过丝毫懈怠。
他所修习的法门与常人不同,须行逆脉之法。
经脉逆行,痛苦难堪,且稍有不慎,便会受损,沦为废人。
可那小子硬是咬牙忍下来了。
后来他功成离去,直至十多年后方一身伤回来。
我有心问起,他却闭口不谈。
我估摸着,应当是复仇去了。
再后来不过百年,这小子的恶名便已传遍魔域。
再之后的事情,仙尊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
听他说罢,纪昭珩垂眸不言。
心中却在思索着时间节点,确实与他所知相对。
当年他不得已继承仙尊之位,可阅历尚浅,难以服众。
宫中长老们未曾亲眼瞧见师尊传位之言,对于他更是颇有微词。
毕竟即便是自家师尊退位,也应当是由师兄纪鸣继位才是。
面对众人的质疑,他即便是有口也难辩。
师尊仙逝,不可为外人所知,师兄虽说对外所言是失踪,可他知晓清楚,那人也同样随自家师尊而去了。
为了守住太微宫的秘密,他也只能力排众议,担起仙尊之位。
如此重压之下,他心中苦闷,又加之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竟一人偷摸下山。
也是如此,天命转动,让他与年幼的那人河边相遇。
按常理来说,那时两人年龄相差甚大,那人在他面前不过是个孩童,他应当很快忘去。
可后来回了宫中,他非但未曾忘记,两日后又寻了过去。
如此几次后,河边相见成了两人共同的秘密。
他也怜悯那人年幼流浪,曾动过想要收他为徒的心思。
可惜当时太微宫中烦事颇多,且他继位不久,收徒乃是大事,绝非那时的他可以轻易做主的。
如此他也只能先将收徒一事搁置一旁。
那时,也不只是他一人有如此心思,苏厌浥同样想拜他为师,并提起过此事。
他未曾拒绝,却也未明答允,如此态度,倒也算是默认。
依他所想,本是想处理了手头之事后,将那人带回太微宫中先养着。
即便是留在殿里当个洒扫小童,也总好过做个乞儿。
可惜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被事情绊住了手脚,到了约定之日,未能及时赴约。
后来再寻过去之时,再也未曾寻到过那人。
那段时日,此事曾一度横在他心间,他私下也曾在周围寻找过,终究是一无所获。
如此三百余年过去,那孩子在他记忆之中早已淡去。
偏偏东陵岛初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苏厌浥便是当年的那个小孩。
那人底子未变,只不过是脱了稚气,轮廓长成,从粉雕玉琢的孩童成了杀伐果决的魔君。
可惜那人未曾认出他来,两人交手之时对他招招致命。
他许是出于当年未曾及时赴约而略显愧疚的缘故,即便是知晓那人犯下天理难容之事,也终究是未舍得下杀手。
再后来,一切皆不在他所掌控之中,两人不知何故成了死对头,而他更是不知何时,将自己的整颗心都给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