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屏幕上那道本就起伏不大的波形,骤然变成一团混乱的锯齿。
血压和血氧的数值飞速下跌,发出刺耳连绵不绝的警报。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大群穿着白大褂和护士服的人影涌了进来。
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踉跄着撞到冰冷的墙壁,无人察觉。
秦也再想到他刚才说的对不起,竟然有一种他要离开的味道。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们之间的所有的交集和亏欠,都在这三个字里,塞给了她。
如果他真的……
如果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围住他,急促的指令、安瓶被掰开的脆响、仪器被推过来的轮子声……
她看到他被抬起,迅速转移到移动病床上,白色的被单下,他毫无生气的脸一闪而过,随即被簇拥着推出门外。
不过几十秒,喧嚣如同退潮般远去,病房门在她面前轻轻合上。
她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只能进行到一半,便被迫中断。
耳朵里充斥着高频的耳鸣,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她张着嘴,徒劳地尝试呼吸,胸腔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她狠狠用力吸进一大口空气,那气流终于冲破阻碍,直抵肺腑,秦也一阵剧烈的呛咳。
她俯下身,咳嗽得眼泪都沁了出来。
咳声渐止。
“我……”
声音很轻,但她听见了。
她能又试着说了一句话,她的失语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好了起来。
长长的走廊尽头,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着。
时家的几位长辈聚集在离门最近的地方。
时承意背着手站在窗边,另外几人或坐或立,脸上清一色地覆着一层寒霜。
秦也缩在走廊另一端的长椅上,几乎要嵌进墙壁的阴影里。
她在病房内待不住,也不敢太靠近手术室,她知道时家的人不待见她,但是她现在也只能待在这里。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主刀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长期高度集中后的倦意,目光扫过瞬间围上来的时家长辈,最后落向远处孤坐的秦也,只一瞬便移开。
“暂时稳定了。”
“但情况不容乐观。急性心源性休克,合并了严重的室性心律失常。”
“我们进行了紧急电复律,上了大剂量的血管活性药物和利尿负荷,才勉强把血压和心率拉回来。”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为首的时承意,语气是公事公办的严峻:“时先生的心脏功能已经严重失代偿,EF值恐怕已经低于20%。每一次这样的急性发作,都会对心肌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下一次……未必还能这么幸运。”
时承意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晦暗。
医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又看了眼待在最后的秦也,最终还是开口,“按照目前的进展速度和时先生的身体状况,我的专业建议是……不能再等了。”
“心脏移植手术,必须开始着手筹备了。各项评估、供体匹配、手术团队的接洽……这些都需要时间。”
“最晚……也就是明年的事情。必须在此之前,完成所有准备。”
……
秦也一步一步挪回那间空旷冰冷的病房。
最晚明年,必须完成移植。
那就是说,时明玺只能活到32岁。
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只能活到32岁?
身后不远处的议论声,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她的背脊。
“现在倒装起情深义重了。”
另一个低沉的男声接口,语气里满是烦躁,“明玺也是……当初不和她扯出这些感情,干干净净地把手术做了……”
“现在倒好,生了个孩子来自保……”
后面的话,秦也听不清了。
在这些人眼里,从来如此。
她不是一个人,她是一个器官,是一个物品。
时明玺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只是时家这架庞大机器上,一个至关重要的零件,一个用来执掌权柄、延续血脉的工具。
他们都不是人。
时家,是一座金碧辉煌,但陈梁腐朽的宫殿。
看似由时明玺掌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这背后,是无数的明枪暗箭,是虎视眈眈的觊觎,是盘根错节的家族利益。
他必须永远强大,永远清醒,永远挺直脊梁,才能镇住这些魑魅。
他一旦倒下……
她已经看到,那些平日里恭敬顺从的面孔,会如何瞬间露出獠牙。
他们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拥而上。
他不敢倒下的。
他一直都知道。
他若不在,这吃人的盛宴,即刻便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