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焰军团大营的校场之上，杀声震天，尘土飞扬。自哪吒传授“三才阵”以来，已过去半月有余。这半月间，万余将士如同疯魔般投入操练，白日里阵型变幻，呼喝不断，夜晚则引气打坐，消化哪吒以培元丹辅助下增长的斗气。整个军团的气质，正悄然发生着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昔日那股混杂的悍勇之气，逐渐被一种沉凝有序、内含锋芒的锐气所取代。
这一日，哪吒心血来潮，决定检验一番这半月苦功。他命纳尔森挑选出数十支演练最为纯熟的三才小队，于校场中央划定区域，进行一场小型实战演武。规则简单，倒地者或要害被木质兵器点中者即为出局，最后仍能站立的小队为胜。胜者，非但能得统帅亲自指点，更有额外丹药赏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被选中的士卒个个摩拳擦掌，眼泛精光，恨不得立刻将一身本事展现给统帅观看。
演武开始，只见场中数十个三人小组立刻绞杀在一处。与半月前那混乱笨拙的景象已是天壤之别。盾手沉稳格挡，步伐扎实，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护住同伴；长枪手身形灵动，枪出如毒蛇吐信，专攻对手难以顾及的空隙；而那策应之人更是滑溜异常，时而补位防御，时而突施冷箭，更兼眼观六路，不时出声提醒同伴，俨然小队之眼。
“好！”哪吒立于点将台上，看得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只见一支小队被两支敌队夹击，那盾手暴喝一声，竟不退反进，以盾牌硬生生撞开一侧刺来的木枪，为身后枪手创造出绝佳时机。枪手更不迟疑，一枪疾刺，精准地点在对面盾手因前冲而微微抬起的腋下空门，那盾手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已被判出局。而小队中的策应者早已拦在另一侧敌队之前，虽是以一敌二，却凭借灵活身法周旋不休，为同伴解决一侧威胁争取了宝贵时间。
“进退有据，攻守协同，已得三才阵三分精髓。”哪吒对身旁的纳尔森说道，“假以时日，此阵融入血脉，成为本能，战场上便可发挥十倍威力。”
纳尔森亦是满脸兴奋，拱手道：“全赖统帅所授神阵！末将观之，如今任何一支小队，若放在半月前，足以轻松应对五名以上未曾习练此阵的同袍！”
杨戬依旧抱臂立于哪吒另一侧，沉默如铁塔。他那冷峻的目光扫过场中激烈交锋的士卒，相较于半月前，这些军汉的气息确实凝练了许多，三人一组的气机隐隐相连，虽远谈不上圆融无暇，却已非昔日一盘散沙可比。他额上那道竖痕般的旧伤，在阳光下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但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演武愈发激烈，不断有小队因配合失误或实力不济被“歼灭”出局。场中剩下的小队越来越少，战斗却更加白热化。最终，只剩下三支小队呈鼎足之势，彼此警惕地对峙着。这三支队伍，皆是军中佼佼者，成员修为皆已接近大地骑士，对三才阵的理解也最为深刻。
空气仿佛凝固，肃杀之气弥漫。突然，其中两支小队似有默契般，同时发一声喊，矛头直指第三支看似人数稍显单薄的小队！竟是欲先行联手，除掉最强竞争对手！
“来得好！”那被针对的小队队长，是一名面容精悍的年轻百夫长，见状非但不惧，眼中反而燃起熊熊战意。他低喝一声：“变阵，三角锋矢！”
只见其小队三人脚步疾错，瞬间由标准的“品”字阵型变为一个尖锐的三角！盾手居于最前，双足如生根般扎入地面，将盾牌斜举，竟是要以一人之力硬抗两侧来袭的主要冲击！那长枪手与策应者则紧随其后，身形微侧，木枪与短刀蓄势待发，气机与前方盾手紧紧相连。
“轰！”
两侧攻击几乎同时撞上那面看似孤零零的盾牌。巨大的冲击力让那盾手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涨红，但他咬紧牙关，脚下竟是未曾后退半步！全靠一股悍勇之气与平日里打熬的筋骨硬生生顶住！
就在这僵持的一刹那，位于三角阵型后侧的枪手与策应者动了！他们没有去帮盾手分担压力，而是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向右侧那支攻击小队暴露出的侧翼发起了决死反击！枪如流星，直刺对方策应者的咽喉，刀光似雪，抹向那长枪手的腰肋！
这一下变起仓促，右侧小队万万没想到对方在承受两面夹击的巨大压力下，竟还敢如此行险，将全部攻击集中于一点！他们想要回防已是不及。
“噗噗！”两声轻响，伴随着裁判的呼喝，右侧小队两名成员要害被点中，瞬间“阵亡”。而与此同时，左侧小队的攻击也彻底撕开了那孤军奋战的盾手防御，木枪枪尖点在了他的胸口。
电光石火之间，场中形势骤变！那支被夹击的小队，以盾手“牺牲”为代价，换掉了右侧整支小队！如今场中，只剩下他们剩下的两人，以及对面的左侧小队三人！
二对三！人数劣势！
点将台上，纳尔森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哪吒眼中精光一闪，低语道：“壮士断腕，攻其必救……此子，有悟性。”
那剩下的枪手与策应者，背靠背站立，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喘息粗重，眼神却如饿狼般死死盯着对面三人。对面三人虽人数占优，但目睹了同伴如何被“换”掉，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寒意，竟一时不敢上前。
僵持仅持续了数息，那精悍百夫长（枪手）猛地嘶吼：“为了龙焰！杀！”
两人竟主动发起了冲锋！不再是严谨的阵型，而是将全身的斗气、所有的意志、乃至生命都灌注于这最后一击之中！枪影如龙，刀光似匹练，带着一股惨烈无比、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敌阵！
对面三人被这股气势所慑，阵型出现了一丝慌乱。仓促间举盾迎击，却听得“咔嚓”两声，木盾竟被这舍命一击硬生生劈裂！虽最终凭借人数优势将这两名“顽敌”放倒，但己方亦有一人被“重伤”出局。
演武结束，最终是那支左侧小队惨胜。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聚焦在那支虽败犹荣、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小队身上。尤其是那名率先“战死”的盾手和那发起决死冲锋的百夫长，更是赢得了全场将士雷鸣般的喝彩与敬佩的目光。
哪吒亲自下场，将这三名浑身脱力、却眼神明亮的士卒扶起，亲手将三枚光泽更为莹润的培元丹放入他们手中，朗声道：“好！今日演武，尔等虽未夺魁，然临机决断，悍勇无畏，深得战阵之妙，更显我‘龙焰’军魂！此丹，赏尔等之功！望再接再厉！”
“谢统帅！”三名士卒激动得浑身颤抖，单膝跪地，声嘶力竭。周围将士无不艳羡，更是暗下决心，定要加倍苦练。
是夜，哪吒心情畅快，于统帅大帐外设下简易庆功宴，与纳尔森、几位千夫长以及白日里表现突出的那几名士卒共同饮酒吃肉。篝火熊熊，烤肉滋滋作响，酒香混合着男儿豪迈的笑语，驱散了北境的寒意。
杨戬亦被哪吒强拉来坐在身旁，他虽不饮酒，只静静坐着，面前放着一杯清茶，但那冷硬的线条在火光映照下，似乎也柔和了些许。他看着眼前这群因一场小胜、几句夸赞便兴奋不已的凡人士卒，心中无波无澜。这些烟火气、这些简单的喜悦，与他模糊记忆碎片中那些缥缈仙宫、恢弘大战相比，实在微不足道。然而，不知为何，看着哪吒与那些人族将领士卒打成一片，那爽朗真挚的笑容，他冰封的心湖深处，似乎也有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荡开。
“……当时那兽人百夫长的斧头，离我的脖子就只有这么点距离！”一名白日里参与演武的老兵，几碗麦酒下肚，已是满面红光，正口沫横飞地比划着，“要不是俺下意识按统帅教的，身子一矮，盾牌上引，旁边老哈克的长枪趁机捅穿那杂碎的肋下，俺这吃饭的家伙早就搬家喽！哈哈！”他说得兴起，猛地一拍大腿，端起酒碗，“来！为统帅！为龙焰！干！”
“干！”众人轰然响应，纷纷举碗。
气氛热烈，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哪吒也笑着举杯，与众人同饮。他目光扫过杨戬，见其依旧沉默，便拿起一串烤得焦香流油的兽肉递过去：“二哥，尝尝这个？此界风味，虽无龙肝凤髓，却也别有一番粗犷滋味。”
杨戬微微摇头，并未去接。
哪吒也不勉强，自顾自咬了一大口，嚼得满嘴流油，含糊道：“二哥，你看今日这些儿郎如何？假以时日，可能当得起‘精锐’二字？”
杨戬目光依旧落在跳跃的篝火上，淡淡开口，声音清冷：“阵法初成，悍勇有余。若无机变之将统领，遇真正高手，仍是土鸡瓦狗。”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几人耳中。那正吹嘘的老兵脸色一僵，纳尔森等人也是笑容微敛，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杨戬此言，虽是不争之事实，但在庆功宴上说出，未免有些扫兴。
哪吒却哈哈大笑，浑不在意：“二哥眼高于顶，所言自是至理。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能有今日气象，已属不易。至于机变之将嘛……”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那被驳了面子的老兵，借着酒意，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杨戬大人神通广大，自是看不上俺们这些粗浅把式……可、可俺们也是豁出命去练的……”
杨戬闻言，甚至未曾瞥那老兵一眼，仿佛对方所言与风中虫鸣无异。
哪吒正要开口圆场，忽见杨戬身躯猛地一震！
并非受到攻击，而是毫无征兆地，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绷直！一直抱臂的双手骤然松开，右手猛地捂向额头！那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惊悸！
“二哥？”哪吒脸色骤变，霍然起身。
下一刻，一股极其恐怖、混乱、带着古老苍凉气息的波动，猛地自杨戬体内爆发开来！并非他主动释放力量，更像是某种被封印的东西骤然失控！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痛吼从杨戬喉中挤出。他捂着头，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那一直冷漠如冰山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扭曲，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般蠕动！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捂住额头的手指缝间！那道原本只是如同深色竖痕的旧伤疤，此刻竟然迸射出刺目欲裂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单纯的光亮，其中仿佛有无数细碎的画面、扭曲的符文、断裂的法则在疯狂闪烁、碰撞、湮灭！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篝火瞬间被压得几乎熄灭，火焰低伏如臣服，周围喧嚣的人声戛然而止，所有士卒、将领都如同被扼住喉咙，惊恐万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纳尔森反应极快，虽惊骇无比，仍强提斗气，低喝道：“警戒！保护统帅！”但他自己，在那股源自灵魂层次的威压下，连移动一步都感觉艰难。
哪吒一个闪身已来到杨戬身边，无视那令人心悸的波动，伸手欲扶：“二哥！你怎么了？！”
他的手尚未触及杨戬，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杨戬此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世界之中，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他捂着头，身体剧烈颤抖，那金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将他整个头颅都映照得如同神只，又似恶鬼。
碎片！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那是……巍峨无尽、金光万道的宫阙，悬浮于云海之巅，仙鹤翔集，瑞气千条！匾额之上，是三个他陌生又熟悉、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古字—— 南 天 门 ！
画面猛地一转，是无尽幽暗的星空，一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细犬虚影，对着星海发出无声的咆哮，巨口张开，仿佛能吞噬星辰！那巨犬的目光，冰冷、忠诚，又带着一丝……悲伤？
紧接着，是一个威严无比、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的声音，穿透万古时空，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杨戬！汝可知罪？！”
杨戬！杨戬！
是谁？是在叫谁？！
头颅仿佛要炸开，那旧伤之处，更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又似有第三只眼睛要强行睁开，撑裂他的血肉与魂灵！
“呃……啊——！”他再次发出痛苦的低吼，猛地甩开哪吒试图再次扶住他的手，踉跄着，如同醉酒般向后跌去，撞断了帐前的旗杆，最终单膝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抠入坚硬的地面，留下五道深痕。指缝间迸射的金红光芒，将地面都灼烧得滋滋作响，青烟冒起。
哪吒面色凝重无比，他能感觉到，杨戬并非走火入魔，而是某种深藏于真灵深处的封印或是创伤，被意外引动。是白日里观摩军阵气机牵引？还是……他目光落在杨戬额间那越来越刺目的光芒上，心中猛地一凛，是了，定然与此处旧伤有关！
“都退开！不得靠近！”哪吒厉声喝道，声音中蕴含着一丝清心凝神的神念，驱散了部分士卒心头的恐惧。他挥手布下一道简单的隔绝结界，防止气息外泄，也避免旁人被那混乱的威压所伤。
他紧紧盯着痛苦不堪的杨戬，不敢再贸然触碰，只能运起青莲生机之力，化作一缕温和的碧光，缓缓笼罩过去，试图平复那暴走的气息，滋养其受损的魂灵。
碧光缭绕间，杨戬身体的颤抖似乎略微减轻了一丝，但那额间光芒依旧狂乱，记忆的碎片仍在疯狂冲击。
他仿佛看到，自己手持三尖两刃刀，立于滚滚天河之上，脚下是……是那条咆哮的巨犬？身后，是密密麻麻、盔明甲亮的……天兵？
又仿佛看到，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在一片桃花林中，对他回眸浅笑，轻声呼唤：“戬儿……”
还有……一道璀璨到极致、仿佛能劈开混沌的斧光？以及……一个手持铁棒、桀骜冲天、战意燃烧诸天的金色身影……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交织混杂，如同万花筒般旋转、破碎。痛苦，迷茫，愤怒，悲伤……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我是……谁……”他跪在地上，从牙缝中挤出破碎的音节。
哪吒闻言，心中一震，知道此刻是关键。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运足神念，声音清越，却带着一股直透灵魂的力量，缓缓送入杨戬混乱的识海：
“二哥！稳住心神！你是杨戬！清源妙道真君！掌管天庭律法，司法天神！你额上天生神目，可察周天之事！你修八九玄功，肉身成圣，变化无穷！你的兵器，是三尖两刃刀！你麾下有一千二百草头神，听调不听宣！”
每一个字，都如同洪钟大吕，撞击在杨戬的灵魂之上。尤其是“杨戬”、“清源妙道真君”、“八九玄功”、“三尖两刃刀”这些名号，更是引发了更剧烈的共鸣与刺痛！
“呃！”杨戬猛地抬起头，捂额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那指缝间迸射的金光骤然炽盛了一倍，仿佛真的有一只眼睛在其中挣扎欲开！他看向哪吒，那双原本只是冷峻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无尽的混乱、痛苦，以及一丝……逐渐清晰的、属于“杨戬”的深邃与沧桑！
“杨……戬……”他沙哑地、艰难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血泪。
哪吒紧紧盯着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以神念稳固其心神：“没错！你是杨戬！是我哪吒的二哥！封神战场上，你我曾并肩而战！洪荒天地，留有你我传说！想起来！二哥！想起来！”
周围的纳尔森与一众亲兵，早已被这远超他们理解范畴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只能屏息凝神，看着那在痛苦中挣扎的杨戬大人，以及全力相助的统帅，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担忧。篝火依旧在低伏燃烧，映照着这寂静却惊心动魄的一幕。
杨戬额间的光芒在极致闪耀后，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那剧烈的痛苦似乎也随之减轻。他不再低吼，只是跪在那里，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已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缓缓放下捂住额头的手，那旧伤疤依旧存在，颜色却似乎深了一些，隐隐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金芒。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哪吒。眼中的混乱已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那目光，不再仅仅是之前的冷漠与茫然，而是沉淀了万古沧桑，看透了世事变迁的深邃。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终，用那沙哑得几乎变了调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确认了那个源自灵魂的身份：
“我……似是……姓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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