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喧嚣的声浪,无论是国内持续数周的欢庆,还是《时代》周刊封面带来的国际性回响,在抵达京郊那处静谧基地、尤其是张诚所居住的别墅时,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吸收,最终只剩下近乎绝对的宁静。张诚以其惯有的、远超年龄的定力,将所有的荣誉与光环都隔绝在了书房的门扉之外。
归国后的头两天,他并未立刻投入任何具体的研究工作,而是进行了一种必要的“精神沉降”。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在别墅宽敞的庭院里散散步,看着初秋的天空和渐黄的树叶;或者在书房里,随意翻阅一些与近期主攻方向关系不大的数学史或科学哲学类书籍,让高速运转了数月的大脑得以放松和冷却。生活助理李静细致地照料着他的起居,确保这种休息的质量。科研助理赵伟则负责处理着外界雪片般飞来的各种邀请、采访请求和信件,为他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火墙”。
然而,这种静憩的状态在回国后的第三天上午被打破了。
赵伟拿着一个文件夹,步履比平时稍快了一些走进书房,脸上带着一丝不同于处理普通信函的郑重。
“张教授,”赵伟将文件夹轻轻放在书桌上,“收到一份经由中科院办公厅转来的、加密等级较高的项目协调函。是西北工业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联合发来的,涉及一个当前遇到重大技术瓶颈的科研项目——关于新一代高通量通信卫星系统的。他们……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通信卫星?”张诚抬起眼,这个领域与他近期专注的纯数学理论确实存在一定的距离。他接过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项目背景介绍、技术难点说明以及正式的求助函。函件由两所大学的校长联合签署,措辞极为恳切,明确指出在卫星通信的数理模型和核心算法层面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项目进度已受到严重影响,恳请张诚教授能不吝援手。
张诚快速浏览着技术文档的核心部分。问题主要集中在卫星高速数据传输中的信道编码优化、抗干扰算法以及多波束成形技术的数学建模上。这些问题的本质,最终都归结为一系列极其复杂、非线性、高维度的数学优化和概率统计问题,其难度确实超出了项目组现有专家的解决能力范围。
他合上文件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赵伟和李静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知道,张诚在做决定时,需要绝对的安静。
几分钟后,张诚转过身,眼神中已没有了之前的放松,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回复他们,我接受任务。”他平静地对赵伟说,“安排一下,尽快出发去西安。”
“是,张教授。”赵伟毫不意外,立刻应下,“我马上协调行程和西安那边的接待。是否需要通知院里的相关专家一同前往?”
“暂时不用。”张诚摇了摇头,“先了解清楚具体问题所在。你去准备吧。”
决定一做出,高效的执行机制便立刻启动。赵伟迅速与西北工业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方面取得了联系,对方得知张诚同意前来,欣喜若狂,表示将全力配合,并立即启动最高级别的接待和保密程序。同时,赵伟也与中科院办公厅及安保部门沟通,安排了前往西安的行程。
出于安全和中科院内部规定的考虑,此次西行并未选择民航,而是协调了一架隶属于相关部门的专机。这样既能最大限度保障张诚的行程不受干扰,也能确保项目资料的绝对安全。
次日清晨,一辆看似普通、内部却经过特殊改装的轿车驶离别墅,前往北京郊区的某军用机场。张诚轻车简从,只带了赵伟一人随行。
飞行途中,张诚大部分时间都在仔细研读赵伟整理好的、更为详细的项目技术资料。他时而闭目凝神,时而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关键公式或问题节点。虽然通信工程并非他的主攻方向,但数学作为工具学科的普适性,让他能迅速抓住这些应用难题背后的数学本质。
不到两小时,飞机平稳降落在西安附近的阎良机场。舱门打开,西北工业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的联合接待小组早已在舷梯下等候。带队的是两校主管科研的副校长,以及项目总师,几位都是头发花白、在航空航天领域深耕多年的老专家。他们看到张诚如此年轻的面容时,眼中虽然依旧保持着对这位数学宗师的尊重,但难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位年轻的数学天才,真能解决他们这些老航天都感到棘手的具体工程技术难题吗?
简单的寒暄后,一行人乘车离开机场,并未进入西安市区,而是直接驶向了位于秦岭北麓、一处戒备森严的科研基地。这里正是该型通信卫星系统的核心研发场所。
车辆驶入基地,环境肃穆而安静,与京郊基地有种相似的气质,但更多了几分工业化的严谨和紧迫感。低矮的科研楼,高耸的天线测试塔,以及随处可见的保密标识,无不显示着这里所进行研究的重要性和敏感性。
在基地的会议室里,一个更小范围、更高规格的技术研讨会立刻召开。除了两位副校长和项目总师,只有不到十位核心技术人员参与。没有过多的客套,项目总师直接走到演示板前,开始详细阐述当前遇到的最大瓶颈。
“……张研究员,问题核心在这里,”总师用笔在复杂的系统框图上画了一个圈,“我们现有的信道编码模型,在应对极端复杂的空间干扰和多普勒频移叠加场景时,其纠错性能会出现断崖式下跌。我们尝试了多种经典算法和改进方案,但效果均不理想。我们怀疑,是模型本身对某些非线性、时变因素的处理存在根本性的缺陷……”
另一位负责算法的中年教授补充道:“还有多波束成形这边的优化问题,约束条件极其复杂,目标函数非凸,我们现有的数值优化方法很容易陷入局部最优,无法达到理论上的全局最优性能指标……”
专家们言辞恳切,问题描述清晰而专业。张诚凝神倾听,偶尔会打断提问,问题都直指数学模型构建的底层假设和边界条件。他的提问方式,让在场的工程专家们逐渐收起了最初的那一丝疑虑,开始意识到,这位年轻人确实是在以数学家的思维,精准地解剖着工程问题的内核。
初步的项目对接持续了近三个小时。结束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秦岭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巍峨而沉静。
项目总师握着张诚的手,语气中充满了期待与些许不安:“张教授,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我知道这些问题非常棘手,而且涉及大量工程细节,可能和您熟悉的纯数学……”
“问题本质是相通的。”张诚平静地打断了他,语气肯定,“给我一些时间。我需要基地内相关的所有原始实验数据、现有的模型代码以及详细的接口文档。”
“没问题!我们立刻准备!”总师连忙答应。
当晚,张诚谢绝了正式的欢迎晚宴,只在基地食堂简单用了餐,然后便带着赵伟和大量拷贝的技术资料,入住了基地内部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条件简单却整洁。张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巨大的书桌上很快就被各种图纸、打印出来的代码和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铺满。台灯的光晕下,他时而快速翻阅资料,时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凝神思索,时而在草稿纸上写下大段大段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推导。
窗外,是古都西安的千年夜色,蕴含着周秦汉唐的深厚历史;窗内,是一位十二岁的少年,正以最前沿的数学智慧,尝试着破解通向浩瀚星海的科技密码。此次西行,是他将自身智慧投向更广阔应用天地的一次自然而然的延伸。一场围绕卫星通信的攻坚战役,在这静谧的秦岭脚下,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