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手还停在铜钱上,指尖能摸到那道细如发丝的刻痕。他没急着收手,像是怕一动,这枚温热的金属就会化成灰。
阿吉已经走到了巷口,脚步不快,也不慢,和过去三年扫完院子回柴房时一样。
“你认得这个?”林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把夜风都压了下去。
阿吉停下,没回头。
“那是我丢的。”
“那你早知道我在查?”
“不是查。”阿吉转过身,扫帚横在臂弯里,“是找死。”
林风笑了,笑得肩膀都抖了一下:“我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琢磨怎么活得久点。可照你这么说,我这些年干的,全是往死路上蹦?”
“你练的是夺命十三剑。”阿吉看着他,“招招奔着咽喉、心口、肋下去,哪一式是为了活人?”
“那你说我该练什么?”林风往前一步,“春风拂柳剑?还是请客吃饭剑?燕十三创这套剑法的时候,也没问过江湖同不同意。它就是杀人用的,我也拿它杀人——就这么简单。”
“简单?”阿吉摇头,“剑不是越狠越好。你砍得再快,也挡不住心里的债。”
“债?”林风猛地抬高声音,“我欠谁的?纪纲带人堵我门,是你谢家旧账没算清,现在倒怪我出手太重?你要护人,行啊!那你告诉我,刚才我要是不出手,现在躺在这儿的人是谁?是我?还是你那个‘不想惹麻烦’的柴房屋顶?”
阿吉沉默。
巷子外传来几声狗叫,又很快没了。
“你享受杀戮。”他忽然说。
林风一愣,随即怒意直冲脑门:“你再说一遍?”
“你出剑时眼睛亮了。”阿吉盯着他,“不是紧张,不是逼不得已,是兴奋。你在等这一刻——有人逼你拔剑,好让你证明自己有多强。”
“放屁!”林风咬牙,“我是为了突破!为了走到前头去看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躲在这破镇子里扫地装死?燕十三拼了命才创出十五剑,结果呢?他自己都不敢用!我偏不信这个邪!我要练,我就要把它练出来!”
“练出来干什么?”阿吉声音低了些,“杀了下一个纪纲?然后等来第六个、第七个?你杀不完的。”
“我不杀,他们就杀我。”林风冷笑,“这世道,要么提剑,要么低头。你选扫帚,我选长剑——各走各路。”
“不一样。”阿吉抬起手,把扫帚轻轻搁在肩上,“你的剑,只为杀人。我的,至少还想护住点什么。”
“护得住吗?”林风环顾四周,“你护住了神剑山庄?护住了铁真真?还是护住了你自己那颗不敢见人的名字?藏了三年,连把真剑都不敢碰,就靠一把破扫帚撑场面——你还好意思说我?”
阿吉没动,但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种看晚辈犯浑的无奈,而是一种沉到底的东西,像井水照月,不动,却深不见底。
“你以为我没出剑,是因为怕?”他轻声说。
“不然呢?因为你慈悲?因为你顿悟了?”林风嗤笑,“我看你是打怕了。燕十三死了,慕容秋荻疯了,你活着,不是因为你多高尚,是因为你跑得快。”
话音落,巷子里静得连风都不敢响。
阿吉慢慢抬起手,握住扫帚中段。
“你不懂。”他说。
“那你教我。”林风拔剑三寸,剑光如霜,“用你能想到的最狠的方式,告诉我什么叫‘护人之剑’。”
阿吉没动。
林风剑尖微颤:“怎么?怕伤了我?还是怕你自己手抖?”
突然,扫帚飞了出去。
不是砸,也不是刺,就像有人随手把一根柴扔进灶台。
林风本能想挡,可那扫帚杆来得太准,太轻,太不像攻击——它擦着他左脸掠过,木刺勾破皮肉,一道血线从颧骨划到嘴角。
他僵在原地。
血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阿吉站在原地,空着手。
“这一下,”他说,“是替那些不该死的人还的。”
林风没擦血。
他盯着阿吉,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好啊。”他缓缓松开剑柄,任其滑回鞘中,“那你明日,也替你自己接一剑。”
“你想打?”阿吉问。
“我不想听道理。”林风抹了把脸,掌心沾血,“我想知道,你那套‘护人’的剑,能不能挡住一个真想杀你的人。”
阿吉看着他,许久,才点头。
“明日辰时,城西竹林。”他说,“我不劝你。”
“你劝不了。”林风转身,背对他走向自己屋子,“你也拦不住。”
阿吉没再说话。
他弯腰捡起扫帚,拍了拍灰,转身朝柴房走去。脚步依旧平稳,像是刚才那一击从未发生。
林风推开门,没点灯。
他站在屋中央,手指还在脸上那道伤口上。不深,但疼得清楚。
窗外,月亮被云遮了一半。
他听见屋顶有轻微响动,像是有人踩过瓦片,又像是风吹动枯叶。
但他没抬头。
他知道是谁。
他也知道,明天那一剑,不会这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