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终于熄了,只剩几缕青烟从断梁间飘出来,缠在人的鼻尖上,呛得人想咳嗽又咳不出。林风站在废墟门口,肩上的阿吉已经昏过去大半,呼吸贴着他的后颈,一阵冷一阵热。他没动,也不敢轻举妄动——刚才那剑意虽未出鞘,却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低头看了眼手背,指节泛白,是因为一直死死攥着剑柄。松开时,掌心留下一道深红的印子,像被什么烙过。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他猛地回头,看见慕容秋荻倒在三步外的瓦砾堆里,身体抽了一下,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她原本靠坐在一截塌墙边,不知何时滑了下来,手指抠进泥土,指甲翻裂,却还在往前抓,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非够到不可。
“喂!”林风踉跄两步冲过去,把她肩膀扶住,“醒醒!”
她眼皮颤了颤,没睁眼,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别……靠近我……快走。”
话音未落,她整条右臂突然扭曲起来,筋脉暴起,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游走,一路窜到脖颈,连嘴唇都泛出青灰。她咬紧牙关,额角全是冷汗,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林风立刻在心里默念系统。识海微动,一行信息浮现:
【检测到‘七日蚀心蛊’残余毒素,清除率63%,持续侵蚀中。生命值剩余:四日。根除需‘天山雪莲’作引。】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忽然笑了声:“还真是麻烦,刚躲过一刀,又来一条虫。”
他转头看向阿吉,声音压低:“你听见了吧?她体内的东西没死干净。”
阿吉靠在墙边,脸色比刚才更差,但眼神还算清醒。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林风挑眉,“那你早不说?”
“说了也没用。”阿吉声音哑,“我们走不了那么远。你现在这身子,撑不到城西。”
“可她撑不到五五天。”林风把慕容秋荻的手放回地上,顺手抹掉她唇边的黑血,“你说有没有地方能弄到天山雪莲?江湖上卖药的铺子我熟,就是贵点。”
阿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神剑山庄有。”
林风一怔,随即笑出声:“你还敢提那地方?”
“我不是去认亲。”阿吉看着昏迷的慕容秋荻,语气平静,“是为了让她活着,也为了你能活到用出那剑的那天。”
林风盯着他看了很久。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好说话的主,更不是会为谁拼命的性子。可现在他说这话,眼神没闪,声音没抖,连呼吸都没乱。
他忽然觉得有点累。
不是身体上的那种,是心口压着一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的那种。
他蹲下身,把残卷从怀里掏出来检查了一遍,确认没烧毁,才重新贴身藏好。指尖碰到怀侧时,摸到一颗药丸——清心丹,还剩最后一粒。
“你说绕路西南小径,避开耳目?”他问。
“嗯。”阿吉点头,“官道上有天尊的眼线,昨夜那批人只是先遣。真要追,不会只来这么几个。”
“那就走小路。”林风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右臂还是麻的,抬起来像拎着块铁,“明天拂晓出发,趁天没亮透,动静小。”
“你经脉受损,不宜奔波。”阿吉提醒。
“我不走,她今天晚上就得断气。”林风指了指慕容秋荻,“你呢?能撑住吗?”
“我比看起来强点。”阿吉试着动了动腿,疼得皱了下眉,但还是撑着墙站了起来,“只要不用剑,走得慢点,没问题。”
林风点点头,走到庙外看了看天色。月亮被云遮了一半,风吹过来带着湿气,像是要下雨。
他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几道线,标出三个停脚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指着,“每段三十里,中间歇两个时辰。她要是中途毒发,咱们就得临时找草药压一压。”
“西南路上有家猎户,姓陈。”阿吉看着地上的线,“他爹中过蛊,家里备着驱毒的老方子,虽然治不了根,但能续命。”
“你还记得这种事?”
“我记得很多人活不下去的样子。”阿吉低声说,“不想再看一遍。”
林风没接话。他把树枝扔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忽然问:“你真打算回去?哪怕他们把你当叛徒?”
“我已经不是谢家的人了。”阿吉望着远处的山影,“但我还能做一件事——不让某些东西落在不该拿的人手里。”
林风眯起眼:“什么东西?”
“别问。”阿吉摇头,“知道多了,你会睡不着。”
“我现在也不怎么睡。”林风咧嘴一笑,“反正梦里都是砍人的事。”
两人沉默片刻。风穿过破庙,吹得角落里的灰扑簌乱飞。慕容秋荻忽然又抽了一下,嘴里喃喃了一句什么。
林风凑近听,只听清两个字:“谢晓峰……”
他直起身,看向阿吉:“她说你名字了。”
阿吉没动,也没否认。
“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林风声音不高,“她为你背叛天尊,你为她回庄,我还替你们打架。结果我现在像个傻子,连自己为啥动手都不知道。”
“你不傻。”阿吉看着他,“你是唯一一个,既没被仇恨困住,也没被力量吞掉的人。”
“所以你们拿我当下注的筹码?”
“我们拿你当活下去的理由。”阿吉直视着他,“你信吗?”
林风愣住。
他张了张嘴,想骂一句,又觉得没劲。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蹲下去把慕容秋荻背了起来。
她很轻,比阿吉还轻,像是骨头都被病磨空了。背上她时,他感觉她的心跳隔着衣服传到自己背上,一下,又一下,微弱得像随时会停。
“走吧。”他说,“再聊下去,人都凉了。”
三人慢慢往庙后的小路挪。林风走在最前,背着慕容秋荻;阿吉跟在后面,一手拄着捡来的木棍,一手按着肋下旧伤。地面坑洼,走几步就得停一停,调整呼吸。
走到半山腰时,雨开始下了。
不大,细细密密的,打在脸上像针扎。林风把外袍脱下来盖在慕容秋荻头上,自己淋着。阿吉走在他斜后方,脚步越来越慢。
“还能走?”林风回头问。
“能。”阿吉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低。
林风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家伙就算倒下也不会喊疼。
他们在一处岩洞前停下。不大,勉强能容三人蜷缩。林风把慕容秋荻放下,靠在石壁上,又摸出那颗清心丹,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她嘴里,另一半递给阿吉。
“省着点吃。”他说,“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
阿吉接过,没说话,直接咽了。
林风靠着另一边石壁坐下,闭眼调息。体内经脉还在隐隐作痛,像有细沙在里面来回刮。他不敢深运内力,怕牵动十五剑残留的反噬。
“你后悔吗?”阿吉忽然开口。
“嗯?”
“融合那剑。”阿吉看着他,“明明知道它会吃人,还是用了。”
林风睁开眼,笑了笑:“我不用它,早就被人吃了。这世道,不吃人,就被吃。我选前者。”
“可你心里清楚,这剑一旦用多了,你就不再是现在的你了。”
“那又怎样?”林风靠在石壁上,抬头看洞口外的雨丝,“我现在是谁?一个没人要的野小子,打过擂台,骗过赌局,杀过人也被人追杀。我要是不变,早烂在哪个沟里了。”
阿吉沉默。
“你们这些大人物总想着守住什么。”林风望着洞外,“名声、身份、感情。我什么都不守,所以我敢往前走。”
“可总得有人守住点什么。”阿吉低声说,“不然江湖就成了纯粹的杀场。”
“它本来就是。”林风说着,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张残卷,“但我可以多带两个人活着走出去。”
阿吉看着他,很久,才轻轻说了句:“谢谢。”
林风一愣,随即笑出声:“你跟我道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外面雨越下越大,打在树叶上噼啪作响。洞内三人静坐着,谁也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秋荻忽然哼了一声,手指动了动。
林风立刻坐直:“醒了?”
她睁开眼,目光涣散,看了他一会儿,才认出来。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还没死?”
“死不了。”林风说,“你命硬得很,阎王嫌你太难缠,不肯收。”
她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然后缓缓转头,看向阿吉。
两人对视片刻,她忽然说:“你答应过我,不再回那里。”
阿吉低头:“我也答应过你,让你活着。”
她闭上眼,没再说话。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来,混进雨水里。
林风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的雨夜。
“明早出发。”他说,“天一亮就走。”
阿吉应了一声。
林风握了握腰间的剑柄,入手微凉。
剑还在。人也还在。
雨滴落在他的肩上,顺着脖子滑进衣领,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