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黄万里的死亡，那层摇摇欲坠的火焰屏障如同破碎的琉璃，哗啦一声彻底消散，化作点点火星飘散。
而那庞大恐怖的火焰巨人，在发出一声悠长的火焰嘶鸣后，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构成它身体的狂暴火焰瞬间失去了核心的约束和控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爆散！
轰隆！！！
一场小型的火焰风暴在原地炸开！无数失去了方向、只剩下纯粹毁灭本能的火焰流如同失控的烟花，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喷射、抛洒！赤红、橘黄、惨白的火舌舔舐着空气，发出恐怖的呼啸。
附近几棵原本就在燃烧的大树被这最后的爆炸彻底点燃，化作冲天而起的巨大火柱。
燃烧的泥土、熔融的碎石如同火雨般噼里啪啦地落下，将这片山坡彻底化作了炼狱火海。
就在火焰巨人爆散、黄万里倒毙的同一刹那——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悲鸣，猛地从空地边缘炸响！这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
是连城山！
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颅，身体弓成了虾米，剧烈地痉挛着，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他脸上青筋根根暴起，扭曲得完全不成人形，七窍之中，竟有细细的血线蜿蜒流下！
尤其是双耳和双眼，血泪混合着汗水，在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出污浊的沟壑。
他体内，那根植于心脏、如同跗骨之蛆般控制着他每一丝意志的子母连心蛊子虫，在黄万里死亡的瞬间，失去了与之相连的母虫感应，猛地反噬！
如同一条疯狂的毒蛇在啃噬他的心脏和脑髓！剧烈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让他几乎瞬间崩溃。
然而，这剧痛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两秒。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清晰的洪流，猛地冲垮了那禁锢了他意识许久的浑浊堤坝！
蛊虫……死了？
束缚……消失了？
我是……连城山？
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空白而剧痛的脑海。
黄万里狰狞的面孔，蛊虫钻入心脏时的冰冷剧痛，被迫一次次催动火焰攻击无辜者的场景，看着山林在自己失控的火焰下化为灰烬的绝望……尤其是刚才，他亲手催动的火焰，打向杜广志的火焰，引燃了更多的树木……
“呃…啊…啊啊啊......！”连城山抱着头的手猛地松开，他踉跄着直起身，布满血丝的双眸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无尽的痛苦、茫然，以及……刚刚苏醒的、足以焚毁灵魂的自我憎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
炼狱！眼前只有一片炼狱！
黄万里倒毙在地的尸体，眉心那个血洞在火光下分外刺眼。
杜广志靠在一块焦黑的岩石上，脸色惨白如纸，胸口衣襟被鲜血染红大片，嘴角还在不断溢出鲜血，气息微弱，正艰难地试图凝聚土黄色的光芒覆盖伤口。
王瘸子半跪在不远处，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皮肉翻卷，是被刚才火焰巨人爆散时飞溅的熔岩碎片所伤，他正咬着牙，用撕下的布条死死勒住伤口上端止血，脸上肌肉因剧痛而扭曲，冷汗混着烟灰滚落，但那双握枪的手，依旧稳定得可怕，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全场，最后落在了刚刚发出惨叫的连城山身上。
而更远处……更远处！目光所及，皆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浓烟遮天蔽日，贪婪的火舌吞噬着树木、灌木、野草……噼啪的爆裂声是生命在哀嚎。
炽热的气浪扭曲着视野，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和浓郁的血腥味。
这一切……这一切的火焰……
连城山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自己那双颤抖的手上。就是这双手，刚才还喷射出致命的火焰！就是这双手，点燃了这片山林！即使是被控制，那火焰也源自他的能力！源自他连城山！
“我……我烧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恐惧。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刀子，切割着他刚刚恢复清醒的神经。“这山……这火……是我……”
一股巨大的、无法承受的、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罪恶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瞬间淹没了他！比刚才蛊虫反噬的痛苦更甚百倍！
“啊......！！！！”连城山猛地仰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浓烟滚滚、被火光映得一片血红的天空，发出了撕心裂肺、如同垂死孤狼般的长嚎！
这嚎叫声穿云裂石，盖过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悔恨和自我毁灭的疯狂！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滚烫的焦土之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污，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身下燃烧的灰烬里，发出微弱的“嗤嗤”声。
风，裹挟着浓烟和灼人的热浪，呜咽着掠过这片燃烧的山坡，如同无数亡魂的叹息。火焰在树木间跳跃、蔓延，发出永不停歇的吞噬声。
王瘸子忍着左臂钻心的灼痛，挣扎着站起身，艰难支撑着身体，一步步挪到杜广志身边，用没受伤的右手费力地将他架起一部分重量。
“广志，撑住！”王瘸子的声音嘶哑，带着喘息，目光扫过杜广志胸前那片刺目的血红。
杜广志艰难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脸色灰败，但眼神还算清明，虚弱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暂时死不了。
他的目光，越过王瘸子的肩膀，落在不远处那个跪在火海边缘、发出绝望哀嚎的身影上。
“他…清醒了？”杜广志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复杂。
“蛊虫主人死了，反噬之后，应该是醒了。”杜广志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王瘸子目光警惕而冰冷地锁定着连城山，“醒过来看到自己造的孽，这滋味…哼。”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同情，只有老辣和冷漠。
他拖着杜广志，尽量远离那些燃烧得最猛烈的火头，艰难地向着上风向、暂时还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一处裸露岩石带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血色足迹。
连城山的嚎叫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如同窒息般的呜咽。他跪在那里，身体不再剧烈抽搐，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失神地望着眼前疯狂舞动的火舌。
火光在他空洞的瞳孔里跳跃，映照出的不是光明，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毁灭。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火焰中那些树木痛苦的“尖叫”，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鸟兽在瞬间化作焦炭的绝望。这些感知，以前被蛊虫压制、被命令扭曲，如今如同潮水般汹涌反噬，清晰得令他发疯！
“烧…都烧了…”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跳跃的火焰，却又在即将接触时猛地缩回，仿佛那火焰会灼伤他的灵魂。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黄万里僵硬的尸体，那眉心狰狞的血洞让他胃部一阵翻搅，几欲呕吐。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艰难移动的王瘸子和杜广志身上，尤其是王瘸子左臂那道深可见骨、皮肉焦黑的伤口，还有杜广志胸前那片刺目的猩红。
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是他！是他刚才被操控时发出的火焰，差点杀了他们！是黄万里用他的能力，制造了那个火焰巨人！
他连城山，从头到尾，都是这场灾难的核心帮凶！
“我…我…”他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巨大的愧疚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身体里，那刚刚摆脱蛊虫控制、重新回归掌控的火系异能，此刻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经脉中奔流，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带来更深的恐惧和厌恶。这力量……这带来毁灭的力量！
王瘸子将杜广志小心地安置在一块相对平整、还未被火焰波及的巨岩后面。
他撕下自己另一条还算干净的衣襟，用牙齿和右手配合，笨拙地给杜广志胸口渗血的伤口加压包扎，动作粗暴但有效。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着岩石坐下，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瞥了一眼依旧跪在火边、失魂落魄的连城山，眼神锐利。
“老头！”王瘸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火焰燃烧声的冷硬力量，清晰地传入连城山的耳中，“嚎够了没有？嚎能把火嚎灭吗？”
连城山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王瘸子。
“看清楚了！”王瘸子用下巴点了点周围燎原的火海，又点了点自己和杜广志身上的伤，语气冰冷如铁，没有丝毫安慰，“这火，有你一份！老子这条胳膊，他这身伤，也有你一份！黄万里那疯狗是死了，债算他头上大半！但你呢？你的火是假的？你的手是别人按着动的？”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连城山刚刚恢复清醒、却脆弱不堪的心防上。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觉得难受？觉得自个儿罪该万死？”王瘸子冷笑一声，带着讥讽，“那就去死？容易！往那火堆里一跳，一了百了！烧得干干净净，跟这些树一样，化成灰，风一吹，啥罪孽都没了，多干净！”
“瘸子！”杜广志虚弱地开口，想阻止王瘸子过于残酷的刺激。
王瘸子没理会，只是死死盯着连城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厉：“可你他妈甘心吗？！被那疯狗像牵线木偶一样摆布了多久？干了多少自己不想干的事？现在好不容易那狗链子断了，你他妈就想把自己也点了，去给那疯狗陪葬？让他的算计最后再得逞一次？啊？！”
“我…我…”连城山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声音微弱。
“没有？”王瘸子嗤笑，“那你现在在干嘛？跪在那儿流猫尿，等着火把你烤熟？还是等着山火烧过来，把这一片全他娘的烧成白地，再多添几条山下无辜人的命？”
“山下…”连城山浑身剧震，涣散的目光猛地聚焦，一丝惊恐和挣扎浮现出来。
他这才想起，火势如果得不到控制，顺着风势蔓延下去……
“你的火！”王瘸子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指向连城山，又指向四周疯狂蔓延的烈焰，“是你点的！现在，给老子把它弄灭！能点，你他妈就得能收！这才是赎罪！这才是你该干的事！像个爷们儿一样，把你造的孽，收拾干净！而不是像个娘们似的在那儿要死要活！”
“赎…罪…”连城山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点燃了。不再是自我毁灭的火焰，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被强行唤醒的、带着血腥味的狠厉和决绝！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着滚烫的地面，站了起来。身体依旧在颤抖，但脊背却一点点挺直了。
他不再看王瘸子和杜广志，而是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眼前这片由他亲手参与制造、并仍在疯狂扩张的炼狱火海。
那双刚刚还充满了绝望和泪水的眼睛里，此刻燃烧起一种截然不同的火焰——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疯狂决心！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那双曾带来毁灭的手。掌心向上，十指微微弯曲。这一次，没有剧烈的颤抖，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玉石俱焚般的稳定！
“收…啊…”他嘶哑地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