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演武场被晨雾浸得湿漉漉的,汉白玉台阶上落满早樱,二十余座雕花木台沿阶排开,各世家灵植师的参赛花卉已在晨光里舒展枝叶。
苏蘅捧着青瓷花盆穿过人群时,袖中灵火藤链微微发烫,像在提醒她昨日偏殿里那滩腐液的腥气还未散尽。
“苏姑娘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演武场霎时静了片刻——众人早听说这从青竹村出来的女子治好了县主的怪病,却没见过她的灵植究竟有何稀奇。
苏蘅将花盆轻放在最中央的木台上。
那株花高不过两尺,却生得极有气度:茎秆似青玉雕成,层层叠叠的花瓣白得近乎透明,最中央的花蕊泛着金红,每片花瓣边缘都凝着细若星子的火芒。
更奇的是,空气里浮着若有若无的火香,像松脂在火上烤出的清冽,又带着点茉莉的甜。
评审席上,御苑首座长老白须微动。
这老人看了三十年灵植,此刻却眯起眼:“此花为何带火气?莫不是炼坏了?”他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深潭,演武场里顿时响起细碎的议论。
苏蘅垂眸望着花瓣上跳动的光,嘴角勾起淡笑。
她当然知道百日昙该是什么模样——前世记忆里,这花本是雪色无香,可昨夜她将灵火瓶里的残火注入花种时,梦境花灵曾说:“带着火气的昙,才能烧穿人心底的阴毒。”
指尖轻轻点在花蕊上。灵火藤链顺着她的血脉窜入地下,如无数细蛇般钻入演武场的泥土。 苏蘅的睫毛颤了颤——不对劲。东边木台那株素心兰的根系里,缠着半透明的黑丝;西边那盆九瓣菊更过分,根须几乎被黑丝绞成了烂泥。
这些黑丝在藤链的探测下微微收缩,像被戳到痛处的虫。
“是灵根蛊。”清泠的女声在她意识里响起。
苏蘅不用看也知道,是梦境花灵显了形——淡青色的影子浮在她肩头,发间别着朵半开的昙花,“它们正在被唤醒……若不压制,春分之夜便会爆发生根术,将所有灵植的生机抽干,养出蛊王。”
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终于明白昨日墨香为何急着自尽——赤焰夫人要的,根本不是灵植大会的名次,是借这满场灵植做温床,养出能绞杀所有灵植师的蛊王!
“得罪了。”她轻声说完,袖中藤链突然暴长。金红交织的光链如活物般窜上半空,眨眼间缠满二十余座木台。
参赛的灵植师们惊呼着后退,有个穿月白裙的姑娘想拽回自己的珊瑚珠,却被藤链轻轻推开。
苏蘅的额角渗出细汗。她调动全身灵力,将木气与火能揉成一股暖流,顺着藤链注入每株灵植的根系。
黑丝遇上火能滋滋作响,像被泼了热油的虫群;木气却如春风化雨,修复着被啃噬的根须。 最中央的百日昙突然绽放,花瓣展开的瞬间,火芒大盛,将整座演武场映得亮如白昼。
“停手!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素心兰!”
“灵植受损算谁的?”
质疑声炸成一片。
苏蘅却盯着藤链末端——最后一丝黑丝正被火能烧成灰烬。
她松了口气,正欲收藤链,忽然听见评审席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抬眼望去,御苑首座长老正扶着案几喘气,脸上血色尽失。
“你……你竟能同时操控二十株灵植?”老人的声音发颤,“这等手段……”
“不。”苏蘅收回藤链,指尖泛着青白,“我只是帮它们赶走了虫子。”她望向人群后方,那里有个穿赤金绣凤宫装的身影正缓缓后退,珠钗上的红宝石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光——是赤焰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苏姑娘好手段。”演武场突然安静下来。
御苑总管捧着拂尘从主座上站起,玄色官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灵植,又落在苏蘅脸上,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这灵植大会,讲究的是各展所长。你这般……”
“总管大人。”苏蘅打断他的话,伸手接住飘落的早樱。樱花落在掌心的瞬间,她感知到花瓣里残留的灵力——是灵根蛊的气息,“您不妨让各家用灵识查查自己的灵植。若现在不除虫,等春夜月最圆时……”她没说完。御苑总管的脸色已经白得像张纸。
“你这是破坏大会秩序!”怒吼声从主座方向传来。
苏蘅的指尖还沾着灵火余温,抬眼便见那红顶乌纱的身影正攥着茶盏,茶水顺着袍角滴滴答答落在汉白玉上,像极了昨日偏殿里那滩腐液的颜色。
御苑总管的茶盏“咔”地裂成两半,茶水顺着指缝滴在汉白玉上,在苏蘅脚边洇出深褐水痕——与昨日偏殿那滩腐液的颜色,分毫不差。
“破坏秩序?”苏蘅垂眸望着掌心的灵火藤链,金红光影顺着链纹流转,“总管大人不妨看看这个。”她屈指轻弹,藤链突然舒展成半透明的网,浮在半空。
网中光影翻涌,竟映出昨夜偏殿的画面:墨香裹着夜行衣溜进花房,指尖沾着黑液抹在素心兰根须上,动作轻得像给婴儿盖被。
演武场炸开抽气声。
穿月白裙的姑娘踉跄两步,扶住自己的珊瑚珠——那株她养了三年的灵植此刻正抖着花苞,根须上果然沾着星星点点的黑渍。
“这是...灵火藤链的记忆?”御苑首座长老颤巍巍站起身,白须都在发抖,“老夫听说高阶灵植师能让灵植‘记录’所见所闻,原以为是传说...”
“不止这个。”苏蘅手腕翻转,藤网突然沉向地面,在演武场中央投下一张青黑相间的地图。
黑色脉络如蛛网蔓延,每根丝的末端都标着小红点——正是各世家灵植的位置,“这是灵根蛊的地下分布。
它们以演武场为巢,专吸灵植生机。春分之夜月至中天时,蛊王会顺着这些脉络破土,到时候...“她抬眼扫过面如死灰的御苑总管,”所有参赛灵植都会变成枯桩,连带方圆十里的草木都会枯死。“
“胡...胡扯!”红顶乌纱的官员突然拔高声音,可他攥着茶盏的手在抖,“灵根蛊早被先皇年间的灵植师灭了,怎会...”
“因为有人藏了蛊种。”苏蘅打断他,目光如刀刺向人群后方——那穿赤金绣凤宫装的大丫鬟不知何时退到了廊柱后,耳坠上的红宝石正诡异地跳动,“昨日偏殿那滩腐液,是蛊王幼虫的蜕皮。墨香急着自尽,是怕我从她身上问出主使。”
大丫鬟的脸瞬间煞白,转身就跑。可她刚迈出两步,脚边突然窜出两株野蔷薇,藤蔓如蛇缠住她的脚踝。
苏蘅的声音冷得像冰:“跑什么?你家夫人派你来,不就是要亲眼看着蛊王成型?”演武场的空气突然一沉。
晨雾被阴风吹散,廊下的铜铃“叮叮”乱响。苏蘅的后颈泛起凉意——那是被高阶灵能锁定的感觉。
梦境花灵的虚影在她肩头剧烈闪烁,声音带着裂帛似的急:“她来了!赤焰夫人的妖气!快跟我走,现在还来得及——”
“走?”苏蘅望着演武场门口被风卷起的樱瓣,那些粉白的花突然蔫了,边缘泛起焦黑“我若走了,他们只会当我是妖女。”
她反手握住藤链,灵力顺着血管烧得发烫,“三日后春分夜,月最圆时,蛊王该破土了。到那时——”她提高声音,让每个角落都能听见,“所有灵植师不妨带着灵识来看。是我胡搅蛮缠,还是有人暗中设局,一目了然。”红顶乌纱的官员突然冲过来要抓她手腕,却被一道火芒逼得踉跄后退。
苏蘅的百日昙不知何时又开了一层花瓣,火芒顺着花瓣边缘窜向天空,在演武场上空凝成一团赤金的云。
“苏姑娘!”御苑首座长老突然喊住她。
老人扶着案几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燃着光,“老身练了四十年灵识,方才查了素心兰的根——确实有虫蛀的痕迹。若你说的是真...”他朝苏蘅郑重抱拳,“三日后,老夫必带灵识来。”
有了首座长老带头,穿月白裙的姑娘咬着唇上前:“我...我也信。珊瑚珠的根须这两日总发烫,原以为是要开花...”
“信个屁!”红顶乌纱的官员吼得脖子通红,可他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淹没。
苏蘅望着这些或怀疑或期待的脸,突然笑了——她要的从来不是当场定罪,是让真相像种子一样埋进所有人心里,等春夜的月光一照,就会破土而出。
梦境花灵的虚影渐渐淡去,临走前只来得及说一句:“小心赤焰夫人的焚心香...”
苏蘅捧着百日昙转身时,晨雾又漫了上来。
她能感觉到,有双阴鸷的眼睛正从某个角落盯着她——是赤焰夫人,或是她的其他眼线。
但没关系,三日后的月夜里,所有的阴谋都会被这株带着火气的昙花,烧得干干净净。
她走到演武场门口时,百日昙的根须突然在瓷盆里动了动。
苏蘅低头,看见原本雪白的根须上,浮现出细若蚊足的金纹——像某种古老的花灵图腾。
她指尖轻触盆沿,灵力顺着根须探入,竟触到一段模糊的记忆:漆黑的地宫里,一个穿赤红衣裳的女人正将黑蛊埋进土里,她耳边飘着句冷笑:“等春夜月满,万芳主的命,就该断在这蛊里...”
苏蘅的脚步顿住。她望着掌心的藤链,突然明白这株百日昙为何会带着火气——它不仅要烧穿灵根蛊的阴毒,更要烧出,藏在更深处的,关于她身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