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苑的夜比往常更沉。
苏蘅蹲在东侧桃林的老槐树下,指尖轻轻抚过地面的野菊丛。
凌晨的露水沾湿了她的素色裙角,却比不过她眼底的清明——自戌时在玉露牡丹处布下藤网后,她便借着查看其他花卉的由头,将整片桃林的根系都连成了灵识网。
此刻每一片桃叶的颤动,都像一根细弦,在她识海深处绷得笔直。
“该醒了。”她低声对脚边的野菊说。野菊的花瓣突然泛起幽蓝微光,顺着茎秆爬上桃枝。 原本该在初春绽放的花苞开始膨胀,胭脂色的花衣裂开细缝,露出内里的金蕊——这是她用灵血催发的“香饵”。
灵根蛊母对同类气息最是敏感,藤网里渗着半株蛊苗的残息,再配上提前绽放的桃花香...她望着渐次开放的花苞,喉间泛起一丝腥甜——这是强行催花的代价,可比起引出墨香,值得。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刚掠过宫墙,桃林深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苏蘅的睫毛微颤。
她能清晰感知到,有个身影正贴着西侧月洞门的影壁移动,脚步极轻,却压碎了三株麦冬草。
那是墨香的气息——白天她借查看御苑时,曾故意碰落过墨香的帕子,帕角绣着赤焰纹,还沾着半缕蛊毒的腥气。
“来了。”她攥紧腰间的藤纹锦囊,归墟之钥在囊底发烫,像是在应和她加速的心跳。墨香出现得比她预想中更快。
月白宫装裹着纤瘦身形,发间银簪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冷白的脸。
她怀里抱着个黑檀木匣,匣身刻满晦涩符文,每走一步,匣中便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和苏蘅昨日在紫玉兰根瘤里取出的蛊苗,是同一种动静。
“果然是你在养蛊。”苏蘅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早该想到,玉露牡丹蔫得蹊跷——那花被皇后养了十年,根脉早与御苑地灵相连,若不是有人刻意用蛊虫搅乱生机,断不会突然枯萎。
而能避开御苑护花使耳目接近花根的,只有每日打扫的洒扫宫女...墨香在桃林中央站定。
她掀开黑匣的瞬间,苏蘅闻到了腐叶混着铁锈的气味——匣里堆满了褐色虫蜕,最上面盘着条拇指粗的蜈蚣,背甲泛着幽绿荧光,正是灵根蛊的成虫形态。
“激活。”墨香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指尖在匣边敲了三下。蜈蚣突然竖起前颚,对着最近的桃枝喷出黑液。被腐蚀的桃枝发出尖锐的“嘶”声,苏蘅的识海跟着抽痛——那是她与桃林灵识相连的反噬。
“够了!”她踏碎一片桃瓣冲出去,袖中藤鞭“刷”地绷直,在两人之间织出淡紫色火网。 灵火顺着桃枝蔓延,将墨香团团围住,温度不高,却烧得空气发出“噼啪”轻响。
墨香猛地抬头,银簪滑落,露出额角一道暗红疤痕——那是被灵火灼伤的痕迹,和二十年前灵植师屠灭案中幸存者的描述如出一辙。“苏姑娘好手段。”她扯了扯嘴角,黑匣在掌心转了半圈,“用提前开花的桃花引我,用藤网模拟蛊虫躁动...你当赤焰夫人的暗桩是阿猫阿狗?”
“我当的是,敢在御苑放蛊的贼。”苏蘅盯着她手中的黑匣,灵识顺着地面的野菊钻进匣缝——里面除了蛊虫,还有半块染血的丝帕,帕角绣着“昭”字。
那是萧砚信里提到的,三十年前被灭门的“昭明阁”灵植师的标记。
“你到底替赤焰夫人取什么?”她压低声线,藤鞭又收紧几分,“是灵根蛊母,还是昭明阁的残卷?”墨香的瞳孔骤缩。
她突然笑出声,指尖掐了个诀,黑匣里的蜈蚣同时竖起前颚。
苏蘅闻到一阵甜腻的腥气——那是蛊虫毒雾。
几乎同一时间,墨香的袖中滑出张黄符,符上血字在灵火中扭曲成蛇形,直朝她面门扑来。 “想扰乱心智?”苏蘅反手抽出腰间的藤纹锦囊,归墟之钥的光芒瞬间刺破毒雾。
可就在她分神的刹那,墨香突然将黑匣砸向地面——匣中虫蜕纷纷炸裂,无数细如牛毛的蛊虫裹着黑雾腾空而起,其中一只竟直朝她后颈钻来!
“苏姑娘小心!”远处传来巡夜宦官的喊喝。
苏蘅旋身避开,却见墨香已借着混乱退到桃林边缘。
她在墙上拍了一掌,整面桃林的花枝突然疯长,将她的身影彻底淹没。
风卷着未散的毒雾扑来,苏蘅只来得及看清墨香最后扔来的东西——是半块带血的丝帕,和匣中那半块,正好拼成“昭明”二字。
“追!”她对着野菊下达指令。可野菊刚要缠住墨香的脚步,地面突然传来剧烈震动——是蛊母在地下苏醒的征兆。
苏蘅望着漫天飘飞的虫雾,喉间的腥甜终于漫到唇边。
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麻烦开始:赤焰夫人要的,远不止御苑的灵脉...毒雾裹着甜腥气漫过鼻尖时,苏蘅的后槽牙几乎咬碎。
她早该想到墨香不会束手就擒——那黑匣里的虫蜕炸裂时,她便从桃枝的震颤里感知到了危险,可蛊虫细如牛毛,连野菊的绒毛都能藏下三只。
“闭眼!”她对着巡夜宦官的方向大喝,自己却反其道而行之——睫毛在毒雾里凝成细珠,识海却如镜面般清明。
桃林的根系在地下织成网,每一丝蛊虫的移动都在网里撞出涟漪。
她旋身避开直扑后颈的那只,藤鞭却在转身时扫中左侧三株麦冬草,草叶瞬间硬化成刃,“噗”地钉穿三只企图钻入耳后的蛊虫。
墨香的黄符在灵火中扭曲成蛇形,蛇信子吐着幽蓝火焰直舔她面门。
苏蘅没躲——她等的就是这个。归墟之钥在锦囊里发烫,她反手将锦囊抛向空中,钥匙的清光如剑劈开毒雾,与此同时,指尖在身侧桃枝上轻轻一掐。
被灵血催开的桃花突然开始凋零。
胭脂色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却在半空凝出幻影:先是玉露牡丹蔫萎的根须,再是萧砚送来的“昭明阁”残卷拓本,最后是二十年前灵植师屠灭案中,幸存者描述的那道灼痕——与墨香额角的疤痕分毫不差。
“灵根蛊母...在你黑匣最底层。”苏蘅的声音混着花瓣簌簌,“赤焰夫人要它,不是为了御苑灵脉,是为了...皇族的血。”
墨香的瞳孔剧烈收缩,手中黑匣险些落地。
她这才惊觉,方才被灵火围住的不是自己,是她的心神——那些幻影顺着灵火钻进她识海,竟比蛊虫更能撕开心防。“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见过被蛊虫啃食的灵植师。”苏蘅逼近两步,藤网在脚下的野菊间蔓延,“他们的根须里爬满这种绿背蜈蚣,最后连魂魄都被啃成碎片。你说,若这蛊母进了皇族血脉...”
“闭嘴!”墨香突然尖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的声音里有了裂痕,像被撕开的锦缎:“灵根蛊...会在春分之夜绽放...届时,皇族体内...便会生根...”
话音未落,她突然咬破舌尖,腥甜血沫溅在黑匣上。符咒蛇形瞬间崩解成黑灰,蛊虫群发出尖啸,竟开始互相撕咬——这是同归于尽的蛊术。
苏蘅的识海被反噬震得发晕,再抬头时,墨香已将一颗红色药丸塞进嘴里。
“你敢——”她扑过去,藤鞭却只勾住半片宫装。
墨香的面容开始融化,皮肤像被沸水烫过的蜡,眨眼间便成了张模糊的面具。她最后看了苏蘅一眼,那眼神里有解脱,有怨恨,还有一丝...愧疚?
“赤焰夫人...从不在乎棋子的命...”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整个人化作一团灰雾,顺着桃枝的缝隙钻向宫墙。
苏蘅抓下一把灰雾,却只攥住半块染血的丝帕——和黑匣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昭明”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暗褐,像是干涸的血。
巡夜宦官举着灯笼冲进来时,苏蘅正蹲在地上喘气。
她喉间的腥甜终于漫出嘴角,滴在丝帕上,将“昭”字晕染成更浓的红。桃林里的桃花还在落,瓣尖沾着未散的蛊毒,泛着诡异的紫。
“苏姑娘!您没事吧?”为首的宦官举着灯笼凑近,被她抬手拦住。
“去请太医院的刘院正。”她用帕子擦了擦嘴,声音还算稳,“就说御苑桃林有蛊毒,需用艾草和青柏叶熏上三日。”
“那...那贼人呢?”苏蘅望着宫墙外翻涌的夜色,将丝帕塞进锦囊。归墟之钥贴着丝帕,烫得她掌心发红:“跑了。但她留下的,比人更重要。”
回到偏殿时,烛火自动燃了起来。
苏蘅刚关上门,虚空中便泛起涟漪——素白的裙裾先现,接着是半张模糊的脸,那是梦境花灵的投影。
“春分之夜。”花灵的声音像风吹过花瓣,“那是百花劫重启的日子。你必须在那之前,彻底摧毁赤焰夫人的计划。”
苏蘅解开发髻,乌发垂落间,归墟之钥的光透过锦囊,在她腕间投下淡金色的影。“百花劫...和二十年前的屠灭案有关?”
“灵植师的血,是开启劫数的钥匙。”花灵的手抚过她的眉心,“赤焰夫人要的,是让皇族成为新的钥匙。当蛊母在他们体内生根...”
“我明白。”苏蘅攥紧锦囊,指节发白,“所以墨香才会冒险进御苑——她要让蛊母接触皇族的血,可能是通过灵脉,可能是通过...御苑的花。”
花灵的身影开始变淡,最后一句话散在风里:“记住,春分之夜,月至中天时...”
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寅时三刻。
苏蘅站在窗前,望着御苑深处的桃林——那里的野菊还在她的灵识网里,每一片花瓣都在轻轻颤动,像在复述昨夜的每一丝动静。
她摸出腰间的藤纹锦囊,归墟之钥的热度透过锦缎传来。
明天清晨,她要沿着墨香逃逸的路径布下藤网——那些被蛊虫啃过的草叶,那些被她踩碎的麦冬草,都会成为追踪的线索。
窗外,启明星已在东方亮起。苏蘅望着天边鱼肚白,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笑。她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一片花瓣,成为敌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