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松针的清苦掠过耳际,苏蘅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
藤蔓在她指尖微微发颤,传递来的信息像一根细针直扎进神经——东南方的气息正以蛇行般的诡谲轨迹逼近,每一步都精准避开了枯枝与碎石,连泥土都只泛起极浅的涟漪。
这哪是普通杀手?分明是被千锤百炼过的追踪者。“三息后到。”她在心里默数,腕间的藤蔓突然蜷缩成螺旋状,是预警。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鼻腔。檀木的沉郁混着铁锈味,像极了上个月在药铺闻到的“安息香”,却多了丝甜腻的腥。
苏蘅瞳孔骤缩——幻香雾!
赤焰夫人的暗卫里,唯有擅长精神操控的红叶使会用这种阴毒手段,借人最恐惧的记忆织网,让人在幻觉中自乱阵脚。
她立刻屏息闭气,喉间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灵火在掌心腾地窜起,淡金色的光映得藤蔓都泛起微光,可那香气比她的动作更快,顺着毛孔往肉里钻。
眼前的山林突然扭曲成青竹村的晒谷场,七八个举着火把的族人将她围在中间,二婶的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灾星!克死爹娘还不够,连大旱都是你招来的!”
苏蘅本能地去摸腰间的藤囊,却摸了个空。人群里不知谁扔来块石头,砸在她额角,火辣辣的疼。
她踉跄后退,后背撞在老槐树上——那棵她曾借其记忆找到失踪孩童的老槐树,此刻树皮裂开道缝,渗出黑红的血,“灾星”二字在树身浮现,是她被族人刻下的印记。
“蘅儿。”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苏蘅猛地抬头,月光下萧砚立在村口,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
她眼眶发热,正要扑过去,却见他缓缓别过脸,袖中露出半截带血的银铃——正是赤焰夫人常用的那种。
“灵火之种,终究是我的。”赤焰夫人的笑声像钢针般刺进耳膜。
苏蘅转身,只见那女人站在老槐树上,脚边是被剖开的藤囊,残卷在她指尖燃烧。
灵火的光粒从灰烬里挣扎着飞起来,却被她一把攥住,化作血色的火焰缠上手腕。
“不!”苏蘅尖叫着扑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她跪坐在地,看着灵火在赤焰夫人掌心扭曲成蛇的形状,突然想起那日在御苑,萧砚说要带她去看北疆的雪。
可此刻他的背影比雪还冷,连头都不曾回。
“你看,”赤焰夫人踩着飘落的火星走近,银铃在腰间叮当作响,“你以为能靠花草逆天改命?不过是个被前世记忆困住的笑话。”她蹲下来,指甲掐进苏蘅的下巴,”等我抽干你的灵火,就把你做成花肥,种在萧世子的坟前——他不是总说要查灵植师灭门案么?我就让他永远陪着那些枯骨。”
苏蘅的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她能感觉到真实世界里的藤蔓还在指尖缠绕,可幻觉里的疼太真切,疼得她几乎要相信这就是结局。
老槐树的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烧红的铁。萧砚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只剩下玄色披风的一角,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乌云。
“你在怕什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苏蘅猛地抬头,却见赤焰夫人的脸开始龟裂,露出下面雪白的花瓣——是梦境花灵的虚影,正从她背后的虚空中浮现,周身缠着淡青色的光。
“你在怕被背叛,怕失去,怕自己终究是颗棋子。”花瓣落在苏蘅手背上,幻觉里的疼忽然淡了几分,“可灵火从来不是你的弱点,是你的魂。”
苏蘅望着掌心渐弱的灵火,突然想起那日在药庐,她用野菊救县主时,花瓣说的那句话:“你比自己以为的更强大。”
她深吸一口气,尽管鼻腔里还萦绕着幻香的腥甜。藤蔓在她周身炸开,像无数条绿色的鞭子抽向幻觉里的人群。
老槐树的血突然凝固,萧砚的背影开始摇晃,赤焰夫人的笑声卡了壳,脸上的花瓣裂缝越来越大。
“醒来。”最后一个字混着灵火的轻响炸在耳边。
苏蘅眼前的画面骤然碎裂,她踉跄着扶住身边的岩石,真实的月光重新漫过肩头。
不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那个挂银铃的黑衣人正攥着半块瓷瓶,眼底闪过惊愕。
“你......”他刚要开口,苏蘅腕间的藤蔓已经如蛇般窜出,缠住了他的脚踝。
“该我问你了。”她抹去额角的冷汗,灵火在掌心重新腾起,这次比任何时候都亮,“赤焰夫人派你来,就为了看我做噩梦?”
“醒来!”淡青色的花瓣拂过额头的刹那,苏蘅耳膜嗡鸣,幻象如被利刃划开的锦缎,碎成星点荧光。
她踉跄着扶住身侧松树干,掌心触到粗糙的树皮,真实的触感让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她仍站在山坳里,月光正从枝桠间漏下,在脚下织出碎银般的光斑。
“比我预料的多撑了半柱香。”沙哑的男声裹着风卷来。
苏蘅猛地抬头,三丈外的岩石上立着道红影,猩红斗篷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银质面具遮住半张脸,只露出薄唇勾起的冷笑。
那是红叶使——她在赤焰夫人暗卫名录里见过画像,传言中能将人心最深处的恐惧熬成毒药的幻术师。
“试探我?”苏蘅按住腰间藤囊,指尖触到藤蔓的脉动。
方才幻觉里被撕毁的藤囊是假的,此刻真实的藤囊还好好挂在身侧,藤蔓正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攀爬,叶尖泛着淡金的光——那是灵火渗透进植物脉络的痕迹。
红叶使的指节叩了叩面具,银质发出清响:“夫人说你是块璞玉,得敲敲看里面藏的是顽石还是明珠。”他忽然抬手,掌心浮起七枚赤金铃铛,“可惜你这颗明珠,亮得太早了些。”话音未落,苏蘅的瞳孔骤然收缩。
四周的空气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八道与她等高的虚影从不同方向扑来——每道虚影都穿着她在青竹村时的粗布短打,额角还凝着幻觉里被石头砸出的血珠。
最前面的“苏蘅”张着嘴,发出她自己的声音:“你护不住萧世子,护不住灵火,连老槐树都在咒你是灾星......”
“住口!”苏蘅咬碎银牙。灵火在掌心腾起时,藤蔓突然顺着她的手臂暴长,如绿色的游龙窜向最近的虚影。
淡金色的火焰裹着藤蔓缠上虚影的脖颈,那道影子瞬间扭曲成一团黑雾,散发出焦糊的檀香味——果然是幻术凝结的精魄。剩下的七道虚影却趁势逼近。
蘅旋身避开左边虚影的“抓挠”,右手快速结了个灵植师特有的“破妄印”。藤蔓从她脚下的泥土里破土而出,如网般罩向所有虚影,叶尖的灵火连成一片金网。
这是她前日在梦境花灵那里学的“火藤锁幻”——用灵火浸染植物,借草木的生机烧穿幻术的虚妄。
“噗!”最右侧的虚影率先被烧穿,露出后面的空荡。紧接着是左边、中间......七道虚影接二连三地崩解,空中浮起细碎的金箔,那是幻术被强行破除时的残留。
红叶使的银面具下传来抽气声,他后退半步,赤金铃铛在掌心攥得发白:“你竟能......” “能什么?”苏蘅抹掉额角的冷汗,灵火仍在指尖跃动。
她能感觉到藤蔓正通过地面传递信息——红叶使的脚印比常人浅三分,说明他内力偏重轻灵;他方才结印时手腕抖动,是惯用左手却强用右手的痕迹。
这些细节像种子在她脑海里发芽,拼凑出对手的弱点。
红叶使突然低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夫人说你最多破三道幻,我偏要试出你的极限。”他的指尖划过面具边缘,露出一截染血的指甲,“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
“够了。”苏蘅打断他的话。
藤蔓突然从四面八方的树干上垂落,将红叶使困在中间。她往前走了两步,月光照亮她眼底的冷光:“你用幻香引我入幻,是想趁我精神松懈时探灵火的脉络;用恐惧虚影攻击,是想逼我暴露灵火的上限。但你猜错了——”
她的指尖轻点,藤蔓上的灵火突然暴涨三寸。
红叶使的瞳孔在面具后剧烈收缩,他分明看见那些火焰里浮着野菊的花瓣、柳枝的纹路,甚至有前日他在药庐外偷摘的那株紫堇的影子——原来苏蘅早通过草木的记忆,将他的气息刻进了灵火里。
“灵火不是我的破绽,是我的眼睛。”苏蘅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你碰过的每株草,踩过的每片叶,都在告诉我你的位置。”
红叶使突然旋身,赤金铃铛砸向地面。震耳欲聋的脆响中,他的身影化作一团红雾,只余下半片染血的衣角飘落在苏蘅脚边。
山风卷过,衣角上用金线绣着的火焰图腾若隐若现——正是赤焰夫人的暗卫标记。
苏蘅弯腰拾起衣角,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潮湿。那是血,新鲜的,带着铁锈味——方才灵火灼烧藤蔓时,她故意留了道细缝,让火焰擦过红叶使的手臂。
“下次,不会再让你跑。”她对着空荡的山坳轻声说。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苏蘅抬头望向月亮,却见云层不知何时遮住了清辉,山风里浮起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她握紧衣角,藤蔓在掌心缠得更紧——这不是幻香,是真正的香灰味,混着某种她从未闻过的、类似于焦木的气息。
林深处,一道红影闪过。红叶使靠在树后捂住手臂,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银面具上,开出妖异的花。
他望着掌心残留的金箔,喉间溢出低笑:“夫人,您说对了......这颗明珠,确实该用最烈的火来炼。”
他的手指在树干上快速结印,树皮瞬间焦黑,露出里面刻着的血字:“灵火可破幻,需以本体相搏。”
月光重新穿透云层时,山坳里只剩苏蘅的身影。
她望着手中的衣角,忽然听见藤蔓在耳畔轻语:“东南方十里,有焦木味的气息在聚集。” 她收紧藤囊,灵火在掌心跃动如星。这一次,她不会再给对手留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