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的猎叉尖刚挑开最后一丛野艾,苏蘅的呼吸便重重卡在喉间。
月光像层银纱覆在荒地上,中央半人高的青石碑裹着半世纪的尘土,碑身缝隙里攀着的野葛却泛着不寻常的幽绿——那些螺旋状的纹路,竟与她贴身藤囊里兰灵残卷上的缠枝莲分毫不差。 “就是这儿。”李大山抹了把汗,猎叉柄在掌心蹭出红印,“前年俺追兔子撞着这石碑,当时碑上全是青苔,今个儿倒......”他话音顿住,看着苏蘅快步走向石碑的背影,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方才还蔫头耷脑的荒草,不知何时全支棱起叶片,像无数双竖起来的耳朵。
苏蘅的指尖刚触到碑面,藤囊便烫得几乎要烧穿粗布。她猛地掀开囊口,几株前日新收的素心兰“唰”地窜出来,嫩茎上的花苞竟在月光下绽开,粉白花瓣簌簌抖落金粉,正好落上石碑。 尘土随着金粉簌簌剥落。《万芳录·灵植卷》七个篆字先露出来,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是记载上古灵植术的典籍,她在县主书房见过残页,却不想完整图谱刻在此处。
再往下,一行行细密的小楷里突然跳出“花灵封印术”五个字,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更下方,一幅线刻画像让她差点栽倒。
画中女子着赤焰纹锦袍,腕间绕着燃烧状的藤萝,眉眼与她在老槐树记忆里见过的青衫药农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凌厉。
画像旁的批注被虫蛀了大半,唯“赤焰夫人”“屠灭案”“封印钥匙”几个字清晰如刀刻。 “是她......”苏蘅喉咙发紧。前世碎片突然涌来:典籍里说赤焰夫人因擅用禁术操控百花为刃,被灵植界逐出门墙;二十年前那场屠灭案,百余名灵植师一夜暴毙,最后线索正是指向她;而霜影半月前说的“封印钥匙”,此刻正随着藤囊发烫的节奏,与碑上“花灵封印术”产生共振。
“姑娘?”李大山的声音带着颤,“您......您脸色白得跟雪似的。”苏蘅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四周荒草不知何时全朝着石碑方向倾斜,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住。
更远处的枯藤正从土里钻出,枝桠上的倒刺泛着冷光——这是她能力觉醒后,植物发出的“危险预警”。
寒风突然卷过耳际。“看来你知道得太多了。”阴恻恻的女声裹着刀风劈来。
苏蘅旋身避开,余光瞥见一抹灰影从枯藤后掠出,正是半月前刺杀她的霜影!
此刻她手中多了柄弯刀,刀身泛着青黑,显然淬过毒。
“大叔!趴下!”苏蘅反手一甩,藤囊里的素心兰瞬间抽长,嫩茎化作柔韧的绳索缠向李大山的腰。
李大山惊得猎叉都掉了,被素心兰拽着滚进旁边的灌木丛。霜影的刀已到面门。
苏蘅咬着牙跺脚,脚边的野葛应声暴长,藤蔓如活物般缠住刀身。“咔嚓”一声,弯刀竟被生生掰出个缺口。
霜影瞳孔骤缩,正要抽刀,苏蘅又一挥手,方才预警的荒草突然竖起,叶尖凝成细针,“簌簌”扎向她的面门。
“好个灵植师!”霜影旋身避开草针,弯刀横扫切断野葛,“难怪能破我毒粉,原来得了赤焰夫人的传承......”她话音未落,后颈突然一凉——苏蘅早将几株带刺的蒺藜埋在她脚边,此刻正顺着裤管往上爬,尖刺扎得她吃痛。
“我与赤焰夫人素未谋面。”苏蘅退到石碑后,指尖按在“花灵封印术”上,藤囊里的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但你跟踪我半月,又来药圃灭口,总该说说,你主子是谁?”
霜影突然笑了,笑容像裂开的冰:“等你死了,自然会知道......”她话音未落,枯藤突然发出“咔啦”一声——竟是苏蘅暗中催动,让枯藤缠住了她的脚踝!
霜影重心不稳,踉跄着栽向石碑。苏蘅趁机甩出藤囊里的最后一株植物——是前日在溪边采的水菱,此刻菱角暴涨成巴掌大的利刃,“唰”地划过霜影的右臂。
“啊!”霜影跌坐在地,鲜血浸透衣袖。
她抬头时,月光正落在石碑的画像上,照得赤焰夫人的眉眼格外清晰。她突然露出惊恐之色,猛地扯下鬓间的银簪,朝苏蘅掷来。
苏蘅侧身避开,银簪“叮”地扎进石碑,溅起几点火星。趁此机会,她迅速结了个灵植印,野葛瞬间收紧,将霜影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说,谁派你来的?”苏蘅按住她的肩,能感觉到掌心的野葛正往她皮肤里钻,“再不说,这些葛藤会顺着血管爬进你心脏......”
霜影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苏蘅正要加力,却见她猛地抬头,眼中的狠厉比刀光更冷。
月光下,她后颈浮现出一枚暗红印记——是火焰缠绕藤蔓的形状,与石碑上赤焰夫人的纹章一模一样。
“你以为......”霜影咳出一口血沫,“杀了我就能阻止?赤焰夫人的封印......”她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渗出黑血。
苏蘅瞳孔骤缩——她服了毒!
“等等!”苏蘅扯断葛藤,想掰开她的嘴灌解药,却见霜影的手死死攥着颈间的玉佩。那是半块羊脂玉,刻着缠枝莲纹,与她藤囊里兰灵残卷的纹路......
“咳......”霜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记住......百花劫......”话音未落,她的手重重垂落,瞳孔逐渐涣散。
苏蘅松开手,玉佩“当啷”掉在地上。她正要捡起,身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姑娘!”李大山举着捡回的猎叉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那、那女人死了?”
苏蘅抬头看向他,却在转身的瞬间瞥见——霜影的手指动了动。
她猛地回头,正撞进一双淬了冰的眼睛。方才还死气沉沉的霜影,此刻竟缓缓撑起身子。
她脖颈的毒斑正在消退,嘴角扯出扭曲的笑,染血的弯刀重新握在掌心:“忘了告诉你......”她舔了舔刀刃上的血,“我这种人,哪能那么容易死?”
月光被乌云遮住半角,荒草在风里沙沙作响。苏蘅握紧藤囊,能感觉到里面的植物正疯狂传递着紧张——这一次,对方显然动了真格。
霜影的刀还未完全举起,指缝间的红瓶已被她捏碎。
苏蘅瞳孔骤缩——那抹红雾不是普通毒粉,而是沾到皮肤便会腐蚀的蚀骨散。
“闭气!”她反手拽过李大山的衣领往旁一扑,同时咬破舌尖,腥甜血气涌入口鼻。这是她从兰灵残卷里学的应急法——花灵血脉能短暂引动灵火。
果然,随着她指尖亮起淡金色微光,周身三尺内的毒粉突然腾起小簇火苗,“噼啪”炸成细碎火星。
霜影趁机跃起,弯刀朝着苏蘅后颈劈下。但她的脚腕刚离地,地面突然窜出数根青藤——正是方才被毒雾灼伤的野葛,此刻竟以更疯的势头缠上她的小腿。
苏蘅撑着李大山的肩翻起身,手腕翻转间,袖中早藏好的薄荷枝“唰”地弹出。
薄荷的清凉气息瞬间弥漫。
这是她针对霜影的毒功特意准备的——薄荷的挥发性物质能干扰毒师的气脉运转。
霜影的刀势果然一滞,苏蘅趁机扣住她的腕骨,另一只手按在她后心:“说!赤焰夫人要什么?”
“你配问?”霜影脖颈暴起青筋,嘴角却溢出诡异的笑,“她等了三百年,就为拿回属于花灵的东西......而你这冒牌货......”她突然剧烈挣扎,指甲几乎要抠进苏蘅手背,“你以为能继承万芳主之位?你连自己的血......”
话音戛然而止。苏蘅摸到她后颈的凸起——那是枚极小的玉珠,此刻正顺着皮肤往喉咙里滑。“毒囊!”她立刻扣住霜影下颌,可晚了一步。
霜影的瞳孔骤然涣散,嘴角渗出黑血,手指却死死攥住衣襟。
“大叔,帮我。”苏蘅压下翻涌的心悸,将霜影放平。李大山颤着手扯开她的衣襟,一枚半旧玉佩掉出来,羊脂玉上的火焰纹与她后颈的印记如出一辙。
苏蘅翻转玉佩,背面的小字让她指尖发颤——归墟之钥。
“归墟......”她想起兰灵残卷里的只言片语,上古花灵曾用归墟封印过暴走的灵脉。难道赤焰夫人的目标与那处封印有关?
“姑娘?”李大山的声音带着鼻音,“这女人......没气了。”苏蘅深吸一口气,将玉佩收入藤囊。
转身时,月光正好漫过石碑。她这才发现,方才被银簪划破的碑面,正渗出细密的金纹,像活物般沿着“花灵封印术”的字迹游走。
“咔——”一声轻响惊得李大山猎叉落地。苏蘅凑近细看,石碑底部竟裂开道缝隙,露出青石板下的阴影。
金纹顺着裂缝蔓延,在地面勾勒出与玉佩相同的火焰纹,接着“轰”地一声,整座石碑向两侧缓缓分开。
地道的霉味混着草木清香涌上来。苏蘅摸出火折子点燃,橙黄火光里,青石阶梯向下延伸,墙壁上嵌着发光的夜明草——有人特意用灵植维持着通道的生机。
“我得下去看看。”她回头看向李大山,对方的猎叉还在发抖,却用力点头:“俺守着上边,要是有动静......”他拍了拍腰间的火药囊,“俺打猎的家伙事儿可不少。”
苏蘅扯出个笑,转身时却瞥见道黑影从石碑后掠过。是那只总在她药圃附近盘旋的黑蝴蝶,此刻正停在阶梯第一级,翅膀上的银斑在火光里闪了闪,像是催促。
她按住藤囊里发烫的玉佩,迈出第一步。青石台阶带着地底的凉意,透过麻鞋渗进脚心。
身后传来石碑闭合的闷响,李大山的“小心”被隔绝在厚重石墙外。
夜明草的光渐次亮起,将通道照得如同缀满星辰的长链。苏蘅摸着墙前进,指尖触到的不只是石头——还有藤蔓,在墙内与石块共生的藤蔓。
它们正用只有她能听懂的语言轻语:“往下,往下,钥匙该回家了......”阶梯尽头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